《游龍戲鳳》怎樣美化了流氓皇帝明武宗朱厚照?

  京劇有個老戲,叫《游龍戲鳳》,又叫《梅龍鎮》。這個戲講的是明正德皇帝與民女李鳳姐的一段愛情故事。這出戏是生旦合作傳統戲,當年以餘叔巖、梅蘭芳、馬連良演出最為精彩,以後馬連良、張君秋又曾聯抉演出,並拍成電影。至今作為京劇經典劇目,久演不衰。

  這個正德皇帝實有其人,他就是明朝第十一個皇帝——明武宗朱厚照,年號正德。在明朝歷史上,明武宗朱厚照無疑是一位最荒政縱樂的皇帝。明史評曰:“毅皇(武宗)手除逆瑾,躬御邊寇,奮然欲以武功自雄。然耽樂嬉遊,暱近群小”。他是個好勇逞強又是一個“好逸樂”的人,作為皇帝,權力在握,在一批宦官奸邪之徒的阿諛逢迎下,便胡作非為,荒淫無度。

  有明一代,明武宗又以出巡成癮出名,尤以玩弄婦女臭名昭著。正德十二年(1517)九月,武宗不聽大臣勸阻,又一次快馬出關出巡,抵達宣府住在指揮僉事張彬為他營建的鎮國府第,肆意尋歡作樂。武宗每天夜裡出行,看見高大房屋就跑進去,或者索取飲食,或者搜尋婦女。居民痛苦不堪,以致有人暗地賄賂奸人江彬求免騷擾。正德十三年,太皇太后去世發喪時節,武宗還去太原大肆搜尋女樂人。偶然,在眾多樂妓中遠遠看見一位美麗而且善於長歌的女子。武宗把她召來,詢問她的籍貫。她原本是樂戶劉良的女兒,晉府奏樂工楊騰的妻子。武宗賜她一起飲酒,試驗她的藝技,很是高興。後來武宗從榆林回來時,再次召見楊騰妻子,將她帶走了。從此以後她跟隨武宗外出,受到的寵幸超過諸侍女,號稱美人,飲食和日常起居都與武宗在一起。左右侍臣凡有觸犯武宗發怒時,就暗地求她,只要她笑一下,就不會受到處罰。於是,江彬等親近侍臣,都叫她“劉娘娘”。

  明武宗搶掠民女,大肆淫樂,完完全全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流氓皇帝,本該在成為歷史罪人,“責其罪而鞭撻之”,可緣何冒出個“游龍戲鳳”的愛情故事呢?

  這緣起清吳熾昌的筆記小說《客窗閒話》所載的明武宗遺事。這段遺事其實已經是一篇傳奇小說了。故事講宣化有個女子李鳳姐,年十四五,有殊姿。其父設酒肆,以鳳姐當壚。這天,正德皇帝微行過之,見鳳姐丰神綽約,國色無雙,不禁迷眩。皇帝突起抱鳳姐入室。鳳姐驚喊,帝急掩其口曰:“朕為天子,苟從我,富貴立至。”於是,鳳姐“夢身變明珠,為蒼龍攫取”,聞言頓悟,任帝闔戶解襦狎之。此後,正德皇帝將鳳姐歸豹房,爵其父三品卿,賜黃金千兩。皇帝擇日還京,與鳳姐並轡齊驅。至居庸關,風雷交作。鳳姐睹關口所鑿四大天王怒目生動,眩暈墜馬,一慟而絕。帝哀憐甚,命葬關山之上,寵以殊禮,用黃土封塋,一夜盡變為白。

  以後的京劇《游龍戲鳳》顯然改編於此,講的是明正德皇帝喜微行,某日遊至梅龍鎮,喬裝軍官模樣,投宿李家酒肆。帝見鳳姐色豔,頓起佻達之意,呼茶喚酒,藉端戲謔。鳳姐嬌羞薄怒,帝益心醉神迷,乃告鳳姐以實。鳳姐不信,帝解去外衣,以龍袞示之。鳳姐大驚,跪地求恕,帝笑而慰之。從此更衣入侍,寵冠六宮,香車寶輦,管領春風。鳳姐回想紅爐暖酒時,真有天上人間之別矣。

《游龍戲鳳》怎樣美化了流氓皇帝明武宗朱厚照?


  其實,從筆記小說到京劇,我們都不難看清一個荒淫的皇帝嘴臉躍然紙上——見色起淫,突起強暴,歸入豹房,載以還宮。然而,作者卻精心作了粉飾,將一個強姦民女事件美化成了一出情意綿綿的愛情戲。其原因,不能不說這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種糟粕所在。

  首先,是“絕對尊君”思想在文藝作品中的一種反映。中國古代的政治文化,認為國君具有無上威權,對臣民蓄養以供驅使,而臣民對君則必須惟命是從。這種絕對君權主義在文學作品中的表現,就是一種“絕對尊君”思維,君王成了超乎社會之上的異己力量,君王是父,臣民為子,君王可以為所欲為,老百姓不得反抗。古典戲曲取材於歷史故事和傳說,僅就現存元雜劇而論,以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為描寫物件的劇作約佔四分之一,見過幾出描寫帝王的劇作對其批判鞭撻的?!

  其次,是“婦道柔順”觀念的突出表現。一個十四五歲當壚酒家女孩,面對強暴,竟然如此柔順;面對皇權,盡然如此屈從甚至受寵若驚;面對後宮之禍,竟然如此賢惠,不惜以身相許,半途而死。傳統戲曲舞臺上塑造的女性形象,大多未能擺脫封建意識的束縛和影響。男主女從、婦道柔順的傳統道德,使得戲曲舞臺上的女性形象大多包蘊著“柔性”精神。一場分明是強暴女性的罪行竟以帝王與民女情意綿綿的“合法”形式收場!

  再次,是古典戲曲“近史悠繆”現象的餘波濫觴。我國戲曲傳統劇目中大多為歷史故事,且越久遠的歷史故事所佔比例越大,所謂“唐三千,宋八百,數不清的三、列國”。一般說來,戲曲中的“歷史”與史實相距頗遠,有的甚至完全相反,結果使得許多戲曲劇目近史而謬、似實而虛。有些劇目並非歷史故事,而是根據長期流傳的故事加工而成,完全無“故事”可考,但容易取信觀眾,以至於荒誕不經。明武宗與李鳳姐的愛情戲便是如此。武宗耽於宣府大同等地整日淫樂不願回京,而在《客窗閒話》故事中,卻因李鳳姐的因媚得寵而諫促成回京的。不知這個故事是不是後來“游龍戲鳳”的一個重要演變版本。但是,兩者都在一個悲哀的故事上編造出這樣一個濃豔而又符合仁義的故事。

  近有學者說,明武宗“可說是一個富有個性的人物”,他頻繁出巡乃是“他不把皇帝的尊貴放在眼裡,熱切追求宮廷之外的生活”。我以為不然。一個國家統治者,他的愛好和個性都不是個人行為,而是與國家安危、百姓禍福緊密聯絡在一起的。明武宗以軍旅出巡為娛樂,恣意妄為,一路上荒淫無道,騷擾地方,禍害百姓。武宗的窮奢極欲,加重了朝政腐敗,耗費了難以計數的民脂民膏,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根本不值得同情和讚揚。《游龍戲鳳》在一派溫情脈脈的“愛情”氣氛籠罩下,一個弱小的酒家女子在無奈之中被蹂躪,一個流氓成性的皇帝卻被美化成“情種”。真不知這是傳統戲曲的文化魅力,還是美化皇權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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