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的姐姐》:我們能擺脫爽感敘事的套路嗎?
撰文 | 李靜
“姐姐,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
海子《日記》中的金句,竟十分恰切地形容出《乘風破浪的姐姐》
(下文簡稱《姐姐》)
的吸睛程度。這檔由芒果TV推出的真人秀節目不僅將各大社交平臺攪動得浪花翻湧,播放量更是一騎絕塵。更準確地說,它在尚未播出時,就已然是爆款預定了。
《乘風破浪的姐姐》節目劇照。
未播先火,說明“乘風破浪的姐姐”首先是一項成功的產品創意——它新穎、有趣、勵志,而且擅於撩撥與迎合觀眾的需求。以30歲為界標,30位年齡跨越30-52歲的女明星統統變身為“姐姐”,集結於熱火朝天的女團秀場,這本身就是一座天然的話題“富礦”。觀眾既可以“考古”姐姐們的人生故事,又可以逐幀解讀她們之間的化學反應,更能夠毫不違和地延展出年齡焦慮、性別秩序、權力與資本、自由與潛能等嚴肅話題。輿論場上、彈幕軍中、評論區裡,一時間“群賢畢至,少長鹹集”。
觀眾的創造力是無限的——《青春由您》《興風作浪的姑奶奶們》《小明歷險記》《杜華翻車實況》——猶如美猴王拔根毫毛,吹口仙氣,故事就有了七十二變。這場故事的大聯歡,帶來了姐姐們暴漲的人氣、雙線飄紅的收視率與好評度、攀升的芒果超媒股價以及螢幕前停不下來的“哈哈哈哈”。
可以說,故事性與快樂感,讓《姐姐》和這個仍需宅居的夏天更般配。在此,我們不妨停下來想一想,到底是什麼令我們如此快樂?在我們正當行使“娛樂權”的過程中,是否可以打破“方程式”的束縛,擺脫“被套路”的命運?“快樂源泉”難道只能是流量與資本的燃料,卻不能夠匯入我們自己的生命航程嗎?
大型“爽劇”的精巧敘事:
反叛感與差異性
“三十而立,三十而勵,三十而驪”。三十歲女性,是整個節目的筋骨與靈魂。“驪”,本意“馬深黑色”,在開場白中披上了滿分作文的範兒——“驪色駿馬,飛雲踏海”——昇華出充滿無限可能性、隨時可以反轉命運的“黑馬”意象。立、勵、驪,這些字眼猶如層疊而來的浪花,讓人再次確信,“永恆的女性指引我們向上”。
如觀眾所說,我們期待成熟女性“侵略性地綻放”,粉碎無所不在、根深蒂固的偏見與束縛。反叛性,構成了節目的敘事基調:穿針引線的畫外獨白,採用華麗而細膩的修辭講出“直掛雲帆,乘風破浪”的中心思想;與節目同步播放的、對30位姐姐的“深度訪談”《定義》,則以思想碰撞的對談方式撕掉“定義”;6月18日釋出的主題曲《無價之姐》,披著迪斯科的復古外衣,卻擁有戲謔反諷的先鋒態度,推崇真實自在的無價之“我”。詩意的、交談的、先鋒的,不管採取何種表達風格,矛頭均指向當代女性的現實處境。
《乘風破浪的姐姐》釋出主題曲《無價之姐》。
首先要反叛的,便是年齡焦慮。正如《我們為何膜拜青春》一書所說,我們每個人都擁有“複合年齡”,除了生理年齡,“一個人對年紀的體驗當然是相對於他的種族、階級、性別、文化、國家和教育而定。”“三十歲”是橫跨古今中西的文化現象:巴爾扎克著有長篇經典《三十歲的女人》,林真理子寫過暢銷小說《三十歲的女人》,趙雷亦演繹過頗有爭議的民謠《三十歲的女人》。即便在閒適散淡的豐子愷筆下,也有《三十老人》的漫畫像,連世家子弟俞平伯也難逃他在《中年》一文裡所寫的衰老感……每個世代,都在接力譜寫對這一話題的理解。
回到當代大眾文化,“幼齡感”、“少女感”一直都備受推崇,近年大量的偶像養成、女團選秀類節目,甚至連虛擬偶像,都大多以“青春”作為核心“賣點”。青春固然值得歌頌,但卻經常被描畫為懸浮的、不接地氣的雞湯烏托邦。與此同時,伴隨著女性性別意識的日益自覺、表達需求的大幅增加,擁有最多現實問題的“中年女性”,悄然躍升為極具生產力的話題領域。《姐姐》橫空出世,可謂正當其時。它為抽象的情緒、難以言明的境遇、過於龐雜的話題點,賦予了人人都能get到的具象,將之對接於“熒屏熟人”的中年百態。與極易流於空洞與濫情的青春敘事相比,姐姐們的故事以人生履歷為依託,天然地具備“現實主義”的具象質感。
《我們為何膜拜青春》 羅伯特·波格·哈里森著,梁永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8年1月
在“熒屏熟人”的帶領下,反叛之戰正式打響。原本在社會文化秩序中處於弱勢的“30 女性”,在節目中掌握了主動權。黃曉明所代表的男性群體、節目組所代表的“社會秩序”、評委們所代表的“評價標準”,似乎都被她們壓制住了。觀眾終於不再需要跟小妹妹們一起受虐哭唧唧,轉而把腰桿挺挺直,跟著姐姐們四處搞爆破。秩序被顛覆,狂歡的哨聲吹響,觀眾的想象力開始賽跑——
觀眾喜歡看到曉明被壓制。明學一代宗師淪落為街頭端水藝術家,“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轉而築成刻意維護姐姐們的“心態防波堤”,第二期裡這條秘籍又被轉贈給控場失敗的leader丁當。復讀機般的“這是加分項”與頻頻拋向評委的眼色,毫不掩飾滿格的求勝欲。有人質疑這是霸總的沒落,有人忙不迭修正說,此乃明學相對論。
觀眾喜歡看到節目組被懟。從來都是“安排”人的節目組,終於走到了弱小無助可憐的一天。第二期一開場,便是姐姐跟節目組的談判現場,而“卑微”節目組“0.5倍速小心翼翼”叫姐姐起床,更是登上熱搜。在社會叢林裡千道輪迴的社畜們,目睹此情此景,怎能不拍手稱快。
黃曉明在《乘風破浪的姐姐》中。
觀眾喜歡看到姐姐們“頂撞”評委,理直氣壯地質疑比賽規則與成團理念,流水線理論固然有理,但“從來如此便對嗎”?評委需要被淘汰、需要接受學員線上授課、需要節目組小心翼翼地與之切割,這真的也是內娛界頭一回了。
這些無不釋放出強烈的快樂因子。與《東京/北京/上海女子圖鑑》這類女性成長故事相比,《姐姐》哪裡還用卑躬屈膝地迎合男權社會,遵循遊戲規則向上攀爬,而是早已賺取了放飛自我的資本。一旦可以放飛自我,“女性群像”便真的不再是千人一面、千言一腔。編劇大人不必爆肝凹“人設”
(本雅明所說的“人格的外殼”)
,姐姐們自帶“人設”入場,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最終解釋權歸自己所有。姐姐們迥異的人生故事、多元人設之間的交匯激盪、觀眾們的自我代入與腦洞演繹,都幫助節目組輕鬆建成聯歡的舞臺,一處由笑聲開啟的流量與資本勝地。
快樂的三種“套路”
與面目不清的“X”
史上最“弱勢”的節目組其實非常機智,在挖到這座天然的故事富礦後,故事製作也十分精細,形成了多聲部敘事,包括黃曉明的旁白、畫面剪輯與後期花字,三者各有側重。尤其是後期花字一石三鳥,既增強了內容的互動性,又製造了“為觀眾代言”的親切感,恰到好處地點出大家的心聲,同時也就免除了被指責為“惡意剪輯”的風險。就這樣,節目組四兩撥千斤,撩撥著觀眾的神經與慾望。
當然,觀眾從故事中獲取快樂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但不得不說,女團真人秀實在是絕佳的故事“模具”。以《姐姐》為例,3人、5人、7人團各有特性,姐妹情深、團魂炸裂、誇張搞笑、針鋒相對……各種故事型別應有盡有;佛系與狼性、社畜與學霸、戲精與自戀狂……各種人格型別活靈活現。總體看來,觀眾從中獲取快樂的方式,可以分為以下三種:
其一,尋求真實,代入自我。在真人秀中,明星與觀眾的距離被無限拉近,臺前和幕後的分隔也被取消。也就是說,觀眾除了可以看到在舞臺表演的明星,也可以看到在臺下跟我們普通人很接近的狀態。比如姐姐們上場前交流準備情況,像極了考試前的我們。而社交場與分組中的尷尬處境,又讓社交小白們彷彿照見了自己。姐姐們對舞臺的reaction也與觀眾高度同步,吐槽著我們的吐槽,歡樂著我們的歡樂。再比如有評論說,張雨綺的初舞臺《粉紅色的回憶》,有種黑幫大佬跳廣場舞的反差感。加之其直率的性情,形象就變得尤為抓人。總之,這些都帶來了基於“真實感”的共情式快樂。
張雨綺表演《粉紅色的回憶》。
悖論的是,我們一方面早已習慣了故事反轉、flag坍塌與人設崩毀,宣稱“後真相時代”已經到來,但另一方面我們又極度渴求真實,甚至熱衷在綜藝中尋找真實的蛛絲馬跡。後現代理論家讓·鮑德里亞曾經用“超級真實”來描述這種現象,在真實缺席的情況下,對真實的模擬可能比真實本身,更加令人產生真實感。在其重要著作《象徵交換與死亡》中,他準確預測,“物體和資訊,兩者都已經是一種選擇、一種剪輯、一種取景的結果了”,先把現實分解為若干元素,然後在“如同攝影師把反差、光線、角度強加給自己的主題”。剪輯師與觀眾一起,彼此適應,共同生成了解讀現實的“套路”。越是具備“原生態”的風格,便越有吸引力。真實感而非真實,才是當下更加重要的心理剛需。
《象徵交換與死亡》,作者: [法] 讓·鮑德里亞,譯者: 車槿山,版本: 譯林出版社 2012年6月
第二種獲取快樂的方式,可以統稱為“顯微鏡下歡樂多”,或以嗑CP的方式“發明”親密關係,或以《甄嬛傳》的思維模式解讀人性玄機。看得出來,節目組想要擺脫互撕的單一模式,努力呈現同性之間的守望相助、團結友愛。比如,在《推開世界的門》表演過程中,鏡頭不厭其煩地展現了不少姐姐感動落淚的場景,試圖傳達出同性之間的默契與理解。而展現伊能靜的個別鏡頭,則採取了輕微的仰視視角,自然也就給她的形象鑲上了一絲金邊。而且當她們擁有共同的“對手”
(評審老師)
時,確實可以瞬間“成團”。隨著節目的展開,基於不斷出現的細節“物料”,也會不斷有新的CP被髮明出來。
不過,在觀看這檔標榜現代女性獨立自由的節目時,許多人依舊以極其傳統的方式審視女性,這當然毫不令人意外。彈幕裡隱藏著無數位精神分析大師、微表情解讀專家與人品鑑別達人。吃瓜群眾不允許自己錯過寧靜秒變孝莊皇太后的瞬間,也不能錯過肢體動作裡的下意識,更不能忽略話語交鋒中的玄機。練習室內、集體宿舍裡的大戲,早已被許多觀眾暗搓搓地期待。伊壁鳩魯預言了這樣的心態:“沒有什麼事情比這更快樂了:你站在寧靜的、崇高的聖地之上,由於智慧的教導而感到強壯,俯瞰芸芸眾生誤入迷途、四處奔波、拼命尋找一條人生之路……”看著對岸的姐姐們排兵佈陣、揮汗如雨,空調房裡的吃瓜觀眾不能不快樂。
第一期初舞臺表演時,寧靜曾表達過對幾位姐姐的喜愛,想要與她們組團。鏡頭裡多次出現寧靜的面部特寫,並配有花字“靜選之女”,而觀眾也十分配合地命名為“靜姐選妃記”。這裡並非要對玩笑之語上綱上線,而是想說明這樣一個起碼的事實,即我們對於女性之間的關係,依然如此地缺乏想象力與描述力,總是不自覺地復刻男權話語。
寧靜在《乘風破浪的姐姐》中。
第三種頗具快感的觀看方式,便是價值觀審判。有趣的是,綜藝節目因其娛樂性,彷彿擁有了價值觀的“免檢”特權。一旦涉及價值觀問題,便會有觀眾跳出來說,娛樂一下而已,何必較真,又何必端著一副“眾人皆醉你獨醒”的姿態?問題在於,綜藝節目往往擁有強烈的價值觀設定,否則將無法很好地建立與觀眾的聯結感。《姐姐》自不必說,它的價值觀極為鮮明。
正如韓炳哲在《娛樂何為》中指出,“道德的娛樂媒介不僅帶來了單純的快樂,還以微妙的方式實現了不可低估的社會功能”。相比於道德說教,消費故事可以更加高效地確立道德標準,並將之內化進人們心中,建立起某種偏好和習慣。“娛樂就是敘事。它具有敘事的緊張感。講故事,且讓故事扣人心絃的方法,比強制和義務更有效。”於是,觀眾為故事中的主人公賦予是非對錯,樂此不疲,並從中確立自身的價值定位。因此,第二期“艾瑞巴迪”組的everybody都迎來了海量的審視目光,也就很好理解了。
以上三種方式可以單獨存在,也經常交叉組合,共同構成了製造快樂的“套路”。那麼,需要追問的是,既然快樂擁有自己的“方程式”,那麼方程式中的“X”又意味著什麼呢?
與剛剛結束的大熱綜藝《青春有你2》一樣,《青春由您》
(《姐姐》的一種戲稱)
同樣設定了“X”的元素。表面上看,X意味著可能性,不斷顛覆與調整固有的邊界。但實際上,重重套路之下,X的處境十分尷尬。第一期裡出現了一段令人捧腹的“公案”。張雨綺拿到初評級後評委發放的X牌,以為是極其優秀的意思。後來隨著到X區落座的人越來越多,方才恍然大悟,原來X是因為唱跳均不突出因而待定的意思。天才彈幕點評道,此乃“弼馬溫式喜悅”,強大的自我欣賞與實際情況之間的落差,活脫脫上演了一幕人間喜劇。而這樣的喜劇效果,當然離不開何為強者、何為正確、何為正常的評價標準。
X只是噱頭嗎?我們的理解方式與文化觀念,能否真的能跳出固定模式,把X從喜劇中“拯救”出來?我們所期待的X,難道不該是具體而多元
(而非過於氾濫且空心化的有態度、炸、酷、帥、颯……)
、嚴肅而活潑的嗎?
與快樂同行的暴力
以及何為“乘風破浪”?
關於前文提及的價值觀審判,《姐姐》貢獻了一個誇張的例證。樂華娛樂CEO杜華因為持有傳統(18 )的女團選拔標準——、整齊劃一、青春靚麗、身材高挑——與阿朵、丁當等幾位姐姐發生了觀念衝突。尤其因為她給出若干低分,引發了極大爭議。不過,網際網路上的爭議,往往不會帶來觀點的“越辯越明”,反而是情緒的調子愈來愈高——網路上出現了排山倒海的罵聲,甚至還出現了代罵杜華的業務。而這種狂暴的情緒,竟在第二期播出後迅速
(部分地)
反轉,因為某些姐姐的表現令人不滿,反而襯托出杜華的合理性。於是,杜華又開始被“洗白”。
《乘風破浪的姐姐》評委杜華(右一)。
詹明信在其《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中曾概括出後現代文化的病症之一是“歇斯底里式崇高”,用來描述當代人特有的“欣狂喜悅感”以及其他強烈的感情。這種情感的強度,往往超出我們的預期,比如對於杜華的批評,且不論觀點如何,採取的修辭大多是歇斯底里式的。“我們頓時發現自己身處一個既詭譎奇異又富夢幻色彩、而且一概是奔放跳躍的感官世界。”觀眾一面快樂,一面憤怒,一面享受姐姐們的“春風拂面”,一面如秋風掃落葉般地清除不和諧因素。而這股強大的情緒,不知會在哪個節點,偶然地、驟然地、劇烈地轉向別處。
《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作者: 詹明信,譯者: 陳清僑等,版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2013年1月
與快樂同行的暴力,其實還施加在未曾出場的群體身上。比如,一直作為潛在參照系的“妹妹”。“妹妹”們沒有耀眼的履歷,亦無足以顛覆秩序的資本。“姐姐”與“妹妹”的潛在比較,無異於同性內部的戰爭,遵循的依舊是慕強邏輯。對姐姐們的膜拜,也大體離不開臉蛋、身材、八卦、事業成功、商業價值這些關注點。鮑德里亞不無殘酷地指出過,“女人只能作為‘快樂力’和‘時尚力’得到自由和解放”
(《象徵交換與死亡》,第132頁)
,就此得出女性解放的結論,恐怕只是一種激進的幻覺。
再比如,我們厭惡以往的女性敘事中,只將女性作為“媽媽”、“妻子”、“女兒”、“媳婦”來敘述,期盼能夠從正面直接展現女性個體本身。《姐姐》將重點放在女性個體上,自有其價值。不過我們依然需要警惕,成熟女性的生活世界本身就是多元的,她們同時也是“媽媽”、“妻子”和“女兒”,她們在不同領域擔當重任、面臨挑戰。而如果要展現這樣的“複合性”,自然離不開對於多重“關係”的正視與思考。《姐姐》裡目前只有伊能靜展現出了一些身份的多樣性,還是遠遠不夠的。我們不能依靠刪除“妹妹”、剔除“姐夫”、省略社會的“枝蔓”來臆想乘風破浪,否則,所謂的風浪,不就是虛幻的修辭嗎?
學者姜濤在《今夜,我們又該如何關心人類——海子〈日記〉重讀》一文裡,曾回憶起自己在課堂上開的玩笑:“大家注意,‘今夜’海子在德令哈,他不關心人類,想到的只有姐姐。為什麼沒想到爸爸、媽媽、哥哥、弟弟,更沒想到舅舅、阿姨和其他人,這可能是一個問題。”在現代詩歌中,“生活世界豐富的錯綜次第”、柴米油鹽組成的俗物之陣,被強大的抒情主體抹掉了痕跡;而在現代娛樂工業中,生活世界則被剪輯成另外的模樣。對此,《娛樂何為》一書的結尾,發明了“娛樂存在論”:
娛樂昇華為一種新式範例、一種新式世界及存在的形式。為了存在,為了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就必須要有娛樂性。只有具有娛樂性的事物才是實在的抑或現實的……現實本身似乎就是娛樂的結果。(171頁)
《娛樂何為》,作者: [德] 韓炳哲,譯者: 關玉紅,版本: 中信出版集團 2019年6月
也就是說,只有具備娛樂性的內容才會被看見和講述,我們走到了一個極度匱乏“關係性”智慧的時刻,很容易在對立的價值觀中互相辯駁、自我陶醉,而生活世界的褶皺則被無限拉平,直至極度貧瘠。我們可以對“熒屏熟人”的故事瞭如指掌,卻不瞭解身邊普通人的故事。被忽略的、沒有娛樂價值的故事裡,甚至也包括了我們自己的故事。
也許是時候聊聊何為“乘風破浪”這個亙古的人生意象了。天寶三載
(744年)
,李白仕途失意之時,寫下“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他沒有沉溺於“我太難了”的情緒,即便遭遇偃蹇,依舊積極向上。這是困境中的浪漫主義,這是離開C位
(長安)
時的生命意志,這是歷史上的乘風破浪,亦在每一個平凡的日子裡上演。
在豐饒如海的生活世界裡,我們朝著快樂進發,又不得不像愛倫·坡《莫斯肯旋渦沉浮記》裡的船員一樣,綁緊自己的圓形木桶,從一個浪花跳向另外一個,拼盡全力,誓不沉沒。《姐姐》帶來的快樂,雖是旋渦之間的片刻寧靜,卻也讓我們記起,正是身所歷經的風浪,霸道而不失韌性地劃寬著生活的航道。
作者 | 李靜
編輯 | 張婷
校對 | 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