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意見|《第十一回》:陳建斌的瘋魔與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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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摩西

從春節檔電影市場破紀錄的火爆到之後的極速冷卻沉寂,連《哥斯拉大戰金剛》都沒能挽回頹勢。這個時候看到《第十一回》這樣的電影,多少有點意外和驚喜。

這是陳建斌導演的第二部電影,距離他導演處女作《一個勺子》已經過去了將近7年,或者說,時隔七年,陳建斌提醒人們,在演員身份之外,他是個有著迫切表達欲的導演,甚至他在導演這個身份上的藝術追求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於是我們看到了這部比起處女作,從影像到敘事都更為純粹而濃烈的《第十一回》,陳建斌急不可耐地展現出來的才華和癲狂有點讓人瞠目,儘管他自己說要“雅俗共賞”,而影片陣容有陳建斌、周迅、大鵬、于謙、賈冰還有首次演戲的竇靖童,看起來頗有商業喜劇看點,但整部片子對於普通觀眾來說門檻可不低。

從演員到導演,有力量有激情,尤其在導演創作時迸發出矚目才華,陳建斌無法不讓人想起姜文,而且兩人都是畢業於中戲,都帶著強烈從戲劇理解表演和影像的影子,都把文字豐富性、表演張力、資訊密度和節奏看得極為重要,姜文把戲劇上的造詣帶進了電影,並努力讓觀眾認為這樣的是好的電影。

姜文在《一步之遙》裡,以民國閻瑞生案件為基礎進行改編,表現人物被戲劇演繹之後的困境,戲劇在片中是主角面臨妖魔化的一種工具。

而陳建斌在《第十一回》中做的,是拍攝臺上與臺下、戲劇與生活之間的界限,這種做法超出了一般戲中戲的結構,生活-戲劇-電影,內容到形式都在彼此試探界限,生活演繹成戲劇,戲劇扭曲了生活,生活改變了戲劇和做戲劇的人,卻若即若離地觸及了歷史的真相,電影的鏡頭在努力捕捉這種經常錯亂顛倒的映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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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陳建斌飾演的馬福禮,是當年“拖拉機殺人案件”中的殺人犯。當年他在坡上踩著拖拉機的剎車,老婆趙鳳霞和同村的李建設去拖拉機下修拖拉機,剎車失靈,兩人被碾死,馬福禮發現血泊中的兩人褲子都扒下來了,說明兩人在“搞破鞋”。為了掩蓋自己被戴綠帽子的真相,馬福禮說自己是殺人犯。

多年以後,市戲劇團以此案件為基礎改編排練了一臺戲《剎車殺人》。

影片很快在《剎車殺人》這個戲的導演胡昆汀身上找到了對應,已婚的胡昆汀與新加入劇團的演員賈梅怡之間眉目傳情,本來是混子藝術家勾引涉世未深的文藝女青年的戲碼,恰好與當年“搞破鞋”的李建設形成了對應關係,陳建斌在胡昆汀與賈梅怡在化妝間討論戲劇的一場戲中,充分利用鏡子來構成亦真亦幻的影像效果。

影片對於映象關係比較上癮。胡昆汀與賈梅怡的不正常關係與當年的“狗男女”,周迅飾演的馬福禮的妻子金財玲的假懷孕與竇靖童飾演的多多的真懷孕,賈冰飾演的屁哥和王學兵飾演的白律師之間迷信與理性等等,都形成了某種對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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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在各種虛實不定的映象關係中,生活和戲劇將走向何處?影片中,生活處處虛無,胡昆汀是個感情騙子,妻子和女兒的懷孕最後都成了假扮的,屁哥壓根不信那些宗教擺設,白律師告訴馬福禮翻案未成但“結果不重要,要看重過程”,而戲劇只是在努力表現一種虛無,尤其片中的戲劇被現實中各種權力關係影響,變得不倫不類。

影片最終在一段夢幻的蒙太奇中,努力為觀眾尋找一種真相,當年被馬福禮失手碾死的趙鳳霞和李建設是真心相愛,是馬福禮和趙鳳霞的婚姻斬斷了兩人在一起的可能才引發了飛蛾撲火般的悲劇。至於這段影像是現實還是馬福禮的夢,影片沒有明確交代,只有舞臺上懸空的拖拉機和紅色暴雨來讓在場的馬福禮感受或許是來自歷史瞬間的真實與浪漫,然後馬福禮轉身離開。

一段高速攝影的拖拉機的底盤那裡,刻著李建設和趙鳳霞的結婚證,這在無論哪種歷史講述和演繹中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卻是影片最想觸及的真相。

而生活最終在混亂的枕頭大戰中謝幕,此時,人們都相信馬福禮和金財玲將迎來孩子的出生,完全不顧金財玲鼓起的肚子其實是綁的枕頭。陳建斌在敘事中把一真一假兩個懷孕最終發展成兩個枕頭,這個枕頭大戰更是把生活僅有的尊嚴撕了個粉碎。

整部影片在影像風格上追求極致,不放過任何能夠強化表達的形式,比如映象形式,不僅在胡昆汀與賈梅怡講戲時不僅一次出現,還在馬福禮的家中飯桌一側多次出現。影片大量特寫在快速剪輯之間直接從銀幕砸向觀眾,加上誇張的表情和荒誕的臺詞,很容易讓觀眾感到壓迫感。

如果理解陳建斌努力建構的複雜的敘事結構和表達,對於這種影像和表演風格會慢慢接受,然後隨著主題逐漸呈現而越發喜歡。但如果是為了享受大銀幕上的喜劇去看這部電影,會被導演的生猛給嚇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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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片頭的公映許可證上寫著是“2019年電審故字”,說明影片至少延後了兩年上映,而且可以看出影片在內容做了相應的刪減,即便如此,能如此自我地進行電影藝術表達的影片在現在環境下已經比較罕見。

或許是陳建斌不能放過這一次創作的機會,影片不僅影像風格癲狂極致,處處透露著不瘋魔不能活的狀態,甚至在主題上都一再強調,賈冰的角色屁哥已經說出了生活的本質是“虛無”,大鵬的角色胡昆汀也在用戲劇理論來講述“本我”“自我”和“超我”,馬福禮不僅在被賈梅怡痛罵一頓之後到攝像頭前重複一段自我迷失的臺詞,影片還要在最後讓馬福禮親自說出要告別“馬福禮A”,從此就是“馬福禮B”,已經多次重複。

陳建斌喜歡這種重複,尤其是他想探討主題和核心意象,比如《一個勺子》中“誰是勺子”。他一方面能用非常粗糲猛烈的影像和生動的臺詞形成鮮明導演風格,讓觀眾和影迷有新的體驗,一方面又要不勝其煩地強調和重複,同時又將核心表達做加法甚至乘法扔給觀眾。

這是憋壞了?還是風格使然?

相比之下,姜文把戲劇方面的積累更加生動而有節奏地讓影片人物、臺詞和節奏增彩,只要他不擰巴,《鬼子來了》和《讓子彈飛》都做出了更生動有趣而有藝術表達的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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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建斌顯得更迫切。這種迫切可能會讓他和接受這種風格的觀眾一起享受這種影像實驗的過癮,卻為本著故事和人物去的普通觀眾築起了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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