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曹雪芹伏筆藏玄機:最終嫁賈寶玉的是薛寶琴?

由 申屠仲舒 釋出於 八卦

  “不在梅邊在柳邊”是薛寶琴婚事結局的“詩讖”,“不在梅邊”示意先與梅家定的婚事不克成,“在柳邊”暗示寶琴終嫁寶玉:寶玉是“南宮朱鳥”的“柳”宿,寶琴是“柳”宿旁邊的“七星”,“七星”宛若一隻月琴。他們的結合是秉承警幻仙姑之命,既不背於“木石前盟”,又不違於“金玉良姻”。

  一、“在柳邊”的陷阱

  《紅樓夢》第五十一回開頭就是“薛小妹新編懷古詩”,十首懷古詩,又是十則謎語。前九首之謎面及謎底隱義大多都難以把握,最後一首《梅花觀懷古》,謎底早就被前人猜出來了,是“紈扇”,謎面也似乎好理解得多:

  不在梅邊在柳邊,箇中誰拾畫嬋娟。

  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初看首句“不在梅邊在柳邊”,似有隱義卻又很容易為人所覺察,因為薛寶琴一出場,作者就特意告訴讀者,她早已“許配都中梅翰林之子為婚”,這次是來“進京發嫁”的。那麼“不在梅邊”肯定是預示薛寶琴與梅家的婚事最終不克成,寶琴是另有所歸的。歸於何處呢?很簡單,“在柳邊”,嫁給“柳”家了。但是柳家是誰,就不那麼簡單了。柳姓倒是有幾家:有大觀園廚娘“柳家的”,芳官等叫她“柳嫂子”,有個女兒叫“柳五兒”,極力想透過芳官進怡紅院當丫頭的便是;不過,即使“柳家的”有個把親兄熱弟,恐怕也難與薛寶琴匹配,可以不考慮。再一個就是“理國公柳彪之孫現襲一等子柳芳”,秦可卿喪事一回他在“官客送殯的”行列中一現名諱,再不出現,若說薛寶琴終於嫁給他,事先缺少必要的情節鋪墊,所以也不可能。要緊有情節的柳姓人物是柳湘蓮,他在第四十七回打了薛蟠,逃禍他鄉,在第六十六回痛失尤三姐於交臂後遁入空門,以後杳無訊息。但是保不住他八十回後就一定不再入凡塵,殺回都市;況且第七十回薛寶琴調寄《西江月》的《柳絮詞》又說過“誰家香雪簾櫳”,有“湘”(香),有“蓮”(簾),而中間還鑲嵌了薛寶琴的“薛”(雪),豈不是暗示寶琴“在柳邊”的結局嗎?這真是老天有眼,曹雪芹費盡心機編制的密碼,讓人於不經意間一旦破譯。這可能啟逗過不少“紅學”研究者的巨大興趣,鼓動過不少考《紅》、夢《紅》者的蓬勃信心。但是這等創穫發現來得也太容易了吧:曹雪芹文心不少於恆河沙,《紅樓夢》機關複雜過八陣圖,只要看一看寶琴的十首懷古詩謎,時過二百多年,只有第一首《赤壁懷古》﹑第十首《梅花觀懷古》,及第七首《青冢懷古》的謎底被人猜出,其餘七首依然紋絲不動如磐石,就會明白一個道理:曹雪芹設下的機關是不會被人於漫不經心中輕易識破的。人們覺得這第十首懷古詩的謎好猜,隱義不深,十有八九是中了曹公的圈套:此謎謎底雖然好猜,而謎面的“在柳邊”卻是一個很巧妙、很複雜的迷宮,而“誰家香雪簾櫳”又是一個迷惑性很強的誤導路標,誘導平庸思路循著箭頭的方向往“柳湘蓮”靠攏,正好沒頂於沼澤。


  筆者正是從曹公暗示不會如此明顯,問題答案不會如此簡單考慮,最後發悟:這不是曹公迷藏所在,薛寶琴後來誠然是在“柳邊”了,卻不是嫁給了柳湘蓮。

  二、寶琴嫁寶玉的跡象

  寶琴未嫁湘蓮,那麼嫁與何人?答曰:嫁了寶玉。這條思路雖然冒“紅學”界之大不韙,卻也許是《紅樓夢》隱文字的必然結局,甚至就是八十回後顯文字的必然走筆。

  寶琴是第四十九回出場的,寶琴一出場,就以其品貌先奪人心。首先是寶玉稱讚,再有晴雯稱讚,更有尚未見其人的襲人一問:“他們說薛大姑娘的妹妹更好,三姑娘看著怎麼樣?”復有探春一答:“果然的話。據我看,連他姐姐並這些人總不及他。”寶琴初見賈母,賈母便“喜歡的無可不可”,“逼著太太認了乾女兒”,說“老太太要養活”。初見面賈母就給寶琴一件珍貴的“鳧靨裘”,作者先讓香菱誤認為是“孔雀毛織的”,又以特筆讓多識多見的史湘雲糾正,說:“那裡是孔雀毛,就是野鴨子頭上的毛作的。”還說:“可見老太太疼你了,這樣疼寶玉,也沒給他穿。”這一段圍繞寶琴品貌的描寫,撼珠搖翠,牽動群芳之目,《紅樓夢》中沒有第二個女兒是如此鄭重推出的。這是告訴讀者:寶琴才是麗冠眾香的女兒。

  第五十回寫雪地山坡上身穿“鳧靨裘”的寶琴簡直是仙品:

  四面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環,抱著一瓶紅梅。

  神仙品格,偏從賈母口中出題評價:

  這山坡上,配上他的這個人品,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麼?


  眾人回答,比作仇十洲畫的《豔雪圖》,賈母卻認為仇十洲的《豔雪圖》不及現實中的“豔雪圖”:

  那畫的那裡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

  寶琴不僅品貌出眾,才思也不落釵、黛、湘雲後。蘆雪庵群芳聯句,湘雲得十八句,為冠,緊步其後的便是寶琴,得十三句。

  品貌文采俱稱上乘的寶琴被賈母一眼看中,便打定了為寶玉提親的主意,這又與釵、黛初進賈府的情形絕然不同。當然釵、黛二人初來賈府,還可以說年齡尚小,但直到如今,賈母也未曾動過在釵、黛二人中物色孫子媳婦的念頭。一個極是疼愛寶玉的老祖母,如果一筆不寫她為孫子提親,那是咄咄怪事;如果寫她人人處處為寶玉提親,則又不是閱人歷世境界獨到的賈母所當為,所以作者僅此一處寫賈母提親念頭。試想這一次提親念頭之萌生,會是閒雲過眼,其結局會是泥牛入海嗎?

  第五十回開頭,有正本有脂批總評:“此回著重在寶琴,卻出色寫湘雲。寫湘雲聯句極敏捷聰慧,而寶琴之聯句不少於湘雲(按:今所見脂評諸本,寶琴之聯句實少於湘雲五句,此雲“不少於湘雲”,蓋指出色詩句言),可知出色寫湘雲,正所以出色寫寶琴。出色寫寶琴者,全為與寶玉提親作引也。金針暗度,不可不知。”原來聯句是為了出色寫寶琴,出色寫寶琴是為了暗度到為寶玉提親。如果說賈母提親僅僅是一念之偶萌,作者寫此不過是閒筆斜插,不關宏旨緊要,那麼為什麼脂評說得如此鄭重?如果說小說的隱文字或者後來的幾十回並無寶琴嫁給寶玉的結局情節,以雪芹絕無閒筆之匠心,寫賈母一言九鼎之身份,竟如村婦愚婆之閒磕牙,可能嗎?不可能的。


  為了配合賈母提親,作者特又寫了寶玉心中早有寶琴的情節。第五十七回有寶玉、紫鵑的一段對話:

  紫鵑笑道:“年裡我就聽見老太太說,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麼疼他?”

  寶玉笑道:“人人只說我傻,你比我更傻。不過是句頑話。他已經許給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還是這個形景了?”

  寶玉、紫鵑的全部對話主題是寶玉對黛玉的愛情,就在這個主流裡,出現了寶玉一句“果然定下了他,我還是這個形景了”,暗流湧動,極是大膽,卻又如雲霧藏龍偶現一鱗半爪,給人以“小孩兒口沒遮攔”的印象,矇蔽過去,其實卻是暗逗天機。

  賈母提親之念偶萌,寶玉傾心寶琴之意乍洩,這就是伏筆,暗示著寶琴終嫁寶玉的結穴。


  三、箇中誰拾畫嬋娟

  賈母提親的話頭是從“寶琴雪下折梅比畫兒上還好”說起來的,“提親”二字雖未出口,但賈母鐘愛寶琴之心並未了斷。就在第二天,雪晴飯後,賈母又特意囑咐惜春:“不管冷暖,你只畫去,趕到年下,十分不能便罷了。第一要緊,把昨日琴兒和丫頭、梅花,照模照樣,一筆別錯,快快添上。”如果說,這只是隨意寫賈母喜歡漂亮女兒,或者只是暗示賈母當年也是女兒中極品,今雖值垂暮之年,仍是“惺惺惜惺惺”而本性不移,那可就太小覷了雪芹胸中之丘壑了。

  《梅花觀懷古》首句“不在梅邊在柳邊”的對句是“箇中誰拾畫嬋娟”,事關寶琴而他人不得分領的“畫嬋娟”,正從賈母口中道出(“第一要緊,把昨日琴兒和丫頭、梅花,照模照樣,一筆別錯,快快添上”),因此寶琴就是“畫嬋娟”——畫中嬋娟。這位畫中嬋娟的婚姻既然從“梅邊”移向了“柳邊”,那麼,“拾”到這位畫中嬋娟的當然就是“柳”了。可是“柳”是誰呢?這句詩雖然沒有具體說這位“拾”到畫中嬋娟的“柳”姓甚名誰,卻劃定了此人的方位座標:“箇中誰”——“箇中誰”就是當時在場的阿誰,後來娶了寶琴的必定是當時在場的這位阿誰。當時有誰在場呢?當時在場的,諸釵而外,只有寶玉。柳湘蓮當時在哪裡?遠在天邊呢。可見“不在梅邊在柳邊”的“柳”,只能是寶玉了。

  但是寶玉怎麼是“柳”呢?

  四、寶玉是“鳳凰”

  先說寶玉是“鳳凰”。

  第十七、十八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寶玉為瀟湘館的題額是“有鳳來儀”,題詩的首、頷兩聯是“秀玉初成實,堪宜待鳳凰。竿竿青欲滴,個個綠生涼。”第三十七回,探春為黛玉起別號為“瀟湘妃子”:“當時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瀟湘館,他又愛哭,將來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後都叫他作瀟湘妃子就完了。”可見黛玉可以用斑竹比方。所以寶玉題瀟湘館的詩,頷聯雲“竿竿”、“個個”,就是說的竹子,“秀玉初成實”原是指黛玉的。而且“秀玉成實”還暗隱了黛玉之名:“竿竿”之成實就是指修竹結實;“秀”為抽穗結實義,故農家謂“抽穗”曰“秀穗”,修竹“秀穗”則竹實頂戴於“竿竿”之上,而措辭“秀玉”,不就成了“戴玉”了嗎?所以,“秀玉”,“戴玉”也,黛玉也。剩下對句的“堪宜待鳳凰”就好確定了:寶玉是瀟湘館常造之客,這是表面的,還有黛玉意中深遠的,她在專待寶玉最後“來儀”——這就是題額“有鳳來儀”的深意了:黛玉終生所等待的就是賈家為“鳳凰”寶玉來下聘儀了。所以“鳳凰”是比喻寶玉的。


  本回薛寶釵為“凝暉鍾瑞”的匾額題詩,也曾說過“鳳來儀”。其頸聯說:“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修篁時待鳳來儀”是暗示寶釵對寶玉的期待:寶釵也是一隻雌鳳,所以說“修篁”——“休凰”也(寶釵嫁寶玉,並未能圓房,所以寶釵不是與寶玉雙棲雙飛之“凰”,乃一休閒之“凰”)。“有鳳來儀”是釵、黛二人共同的心事,而在形式上終於等到這隻“鳳凰”的卻是寶釵。


  第四十三回“不了情暫撮土為香”,寫寶玉於鳳姐生日這天私自外出,到水仙庵去心祭金釧兒,之後匆匆往大花廳宴席趕來。在廊簷下垂淚的金釧兒之妹玉釧兒一見寶玉來,便收淚說道:“鳳凰來了,快進去吧。再一會子不來,都反了。”這天正是另一隻“鳳凰”鳳姐(十二釵正冊鳳姐判詞所謂“凡鳥偏從末世來”,“凡鳥”正合一“鳳”字)的生日,而謂“鳳凰來了”,可見寶玉就是“鳳凰”,這回“來了”的,是一隻真鳳凰。此稱謂從玉釧兒口中帶出,雖然僅此一聞,卻是空谷傳響,與瀟湘館的“有鳳來儀”額,與寶玉為此額寫的“堪宜待鳳凰”詩句,以及寶釵題“凝暉鍾瑞”的“鳳來儀”,正好照應。

  鳳凰是超現實的神鳥,現實中的“鳳凰”就是孔雀,而寶玉還真的是孔雀:賈母一件珍貴的“鳧靨裘”即“鴨頭裘”給了寶琴,暗示寶琴原是一個身份特殊的“鴨頭”;而另一件更珍貴的“孔雀裘”給了寶玉,豈不暗示寶玉是孔雀嗎?寶玉是孔雀,寶玉是鳳凰,是明暗兼出並行的雙線,織出的卻是寶玉圖案:孔雀就是鳳凰,鳳凰就是寶玉。

  五、寶玉是“柳”

  古代把黃道周天的二十八星宿分歸四宮,即東宮蒼龍、南宮朱鳥、西宮白虎、北宮玄武,各領七座星宿。朱鳥,也單稱“鳥”,當然是只神鳥,後來這隻神鳥就逐漸定格到鳳凰身上,叫“朱雀”。從“朱雀”之名,還可以看出神鳥鳳凰從“孔雀”演變的跡象:綠孔雀變成了紅孔雀(朱雀),就是鳳凰了。


  南宮朱鳥,或曰“鳥”,或曰“朱雀”,由七宿星組成:井、鬼、柳、星、張、翼、軫。“朱雀”是鳳凰,其中的“柳”則是鳳凰的嘴巴。《史記?天官書》說這個“柳”:“為鳥注,主木草。”“注”是假借字,本字是“?”,或者“?”,音zhòu,就是鳥的嘴巴。古代字書、辭書往往以“鳥口”釋之,如:《說文》口部釋“?”字為“鳥口”,釋“?”字為“喙”;《廣韻》去聲四十九宥釋“?”字為“鳥口”,以“?”為“?”之異體。南方的這隻鳳凰——朱雀、朱鳥——雖然從“井、鬼”數起,其實“井、鬼”卻都與“鳥”沒有什麼關係(《天官書》說“東井”,就是南方七宿的“井”,主管“水”的事;說“輿鬼”,就是南方七宿的“鬼”,主管巫鬼祠祀的事,都與“鳥”無關);這隻鳳凰是從“柳”開始的,“柳……為鳥?”,就是鳳凰的嘴巴,用借代辭格,“柳”是可以稱為“朱雀”,視為“鳳凰”的。所以《紅樓夢》把寶玉比方成鳳凰,捎帶著也就把寶玉比方成“柳”了。“柳”管著花草樹木的事,所以《天官書》說它“主木草”,而這個差事,可以直接為寶玉小時候“絳洞花王”的雅號作註腳(第三十七回,李紈建議寶玉仍用“絳洞花王”“舊號”,寶玉說那是“小時候乾的營生”),因為“絳洞花王”也是掌管香花異草的。“絳洞花王”的雅號與星宿“柳”的職司相同,可見寶玉就是“柳”。

  最能證明寶玉是“柳”的,則是第五十一回“胡庸醫亂用虎狼藥”,寶玉自己比方自己說的那句“我就如那野墳圈子裡長的幾十年的一棵老楊樹”。“老楊樹”是一個隱語,隱藏的就是“柳”。古代文學作品(主要是詩詞)常說的“楊柳”,如《詩經?小雅?采薇》說“楊柳依依”,其實就是柳。《說文》釋“柳”字:“小楊也。”可見楊、柳一物,大者為楊,小者為柳。方言暱稱小兒、小女為“老兒子”、“老閨女”,援例以推,“老楊樹”就是“小楊樹”,就是《說文》以之釋柳字的“小楊”,所以“老楊樹”就是“柳”。所以寶玉以“老楊樹”自況,其實就是以“柳”自況,他就是寶琴詩讖“不在梅邊在柳邊”的“柳”。

  以上足以證明,寶玉就是“柳”。進而將寶琴詩“不在梅邊在柳邊”的“在柳邊”理解為寶琴嫁與寶玉,把“箇中誰拾畫嬋娟”的“畫嬋娟”理解為畫中嬋娟,“拾畫嬋娟”理解為娶此畫中嬋娟為妻,“拾”到畫中嬋娟的“箇中誰”就是寶玉,一切都順理成章,毫不牽強了。


  六、寶琴恰巧就是“星”

  寶玉既然成了南宮朱鳥的“柳”,成了星宿,那麼“在柳邊”的寶琴又該是什麼?最理想的安排應當是:她也是星宿,是“在柳邊”的星宿。

  在古代的“天官圖”上,“柳”的左邊有一組星宿,名叫“星”,因為由七顆星組成,所以也叫“七星”。“星”,或者“七星”,在古書上被形象地比方成朱雀(鳳凰)的脖頸。《史記?天官書》說:“七星,頸,為員宮,主急事。”只看《天官書》文字,作為“朱雀”脖頸的“七星”是難以與寶琴聯絡起來的,但是一看古代的“天官圖”,就什麼都明白了。“天官圖”上的“七星”是這樣的:——宛然一把琴掛於南天。這不正是寶琴嗎?把寶玉比方成“柳”,“在柳邊”的“七星”酷似琴形,而寶琴以“琴”為名,寶琴豈不正是“在柳邊”的“七星”,“在柳邊”的“七星”豈不正是寶琴?

  《史記?天官書》說“七星,頸,為員宮”,寶琴既然成了“七星”,也就“為員宮”了,雪芹則又藉此“員宮”而行暗示。暗示什麼?暗示月亮。月亮是圓(員)的;又是“宮”——月宮。寶琴所為的“員宮”,就是“月宮”,而寶琴又是以“七星”畫其輪廓的“琴”,既沾“月”又帶“琴”,因此她就是“月琴”了;而細看“七星”輪廓,正是一把月琴。

  雪芹名?,字芹圃,號雪芹,又號“夢阮”。古人之名是父親起的,字則是由師長起,而號卻是後來自己起的。“夢阮”之號大有文章。雪芹所“夢”之“阮”是誰?人們容易想到的是阮籍,其實不對,雪芹所夢之“阮”乃是阮咸。阮咸,晉朝人,善彈月琴,後來就把月琴叫做“阮咸”。原來雪芹自號的“夢阮”,是透過“阮咸”而到月琴,是暗示“夢琴”:夢見月琴,夢見寶琴。

  上面的論證涉及曹雪芹的號,可能會被誤認為邏輯上出了點毛病:寶玉是“柳”,寶琴是“柳邊”的“七星”,寶琴為月琴,所以,如果小說中的寶玉號“雪芹”,號“夢阮”,才能作為證據,筆者怎麼扯到作者身上了?是的,小說中的寶玉沒說號“夢阮”,筆者似乎是把小說中的寶玉與現實中的雪芹混為一談了。但是從另一面看,本該是小說中的寶玉才該號“夢阮”,如今卻是作者雪芹自號,這還不說明問題嗎?這證明小說《紅樓夢》確實是胡適之、周汝昌先生主張的“自敘傳體”,小說中的寶玉,在現實生活中就是作者曹雪芹。


  或以為,寶玉為“柳”,寶琴為“在柳邊”的“七星”的考證合於情理,但怎見得曹公就會想到“天官圖”,就藏機密於“天官圖”呢?這就是筆者一再強調不可低估雪芹的原因了。作為謎面,《梅花觀懷古》說的是《牡丹亭》的事,首句“不在梅邊在柳邊”就是杜麗娘的自題小像詩句,句中暗含了柳夢梅的名字。第二齣《言懷》寫柳夢梅自報家門姓氏,道:“河東舊族,柳氏名門最,論星宿連張帶鬼。”“連張帶鬼”正是就“天官圖”的“南宮朱鳥”說話,說的正是“柳”星:古代“天官圖”,“柳”星正是左“連張”(隔一“七星”),右“帶鬼”的。湯顯祖既已將“南宮朱鳥”的“柳”宿比方“柳”姓在先,曹雪芹以之自我比況,不正在情理之中嗎?而且說來湊巧:曹雪芹落魄時曾滯留瓜州一個多月,客居一沈姓人家,臨行為主人畫了一幅“天官圖”留念。這就說明曹公精通“天官圖”,“天官圖”作為曹公謎藏全在情理之中的。


  七、“金玉良姻”與“木石前盟”

  有人會說,寶琴嫁寶玉的結局,既有背於“木石前盟”的諾言,又有違於“金玉良姻”的宿命,雪芹手筆會如此首尾不顧嗎?

  其實完全不必擔心,雪芹肯定會把這兩者處理得天衣無縫的。《紅樓夢》有兩段前後照應的重要情節,暗示了寶琴取代黛玉的結局:前面是第三回“榮國府收養林黛玉”,從黛玉眼中看榮府正門、角門、儀門、正房、廂廡,以及“榮禧堂”匾額;後面是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從寶琴眼中看賈氏宗祠,主要是匾額。從書中人物眼中出繁雜佈局結構,是曹雪芹書中慣用的筆法,而“榮禧堂”、“賈氏宗祠”必從黛玉、寶琴眼中看,這是暗示寶琴將取代黛玉;從兩人作用看,宗祠必從寶琴眼中出,則有暗示她主中饋,將有子嗣承宗祧的作用。

  為了不違背“木石前盟”,雪芹會安排寶琴接受黛玉的示意。具體情節不敢懸擬,但是譬如黛玉分別託夢給寶玉、寶琴作了交待,寶玉、寶琴遵從了黛玉的夢中託婚。此等情節雖不敢必其有,卻是順理成章的。請看《說文解字》是如何解釋“琴”字的:“琴,禁也。”那麼“禁”呢,用拆字法(《紅樓夢》慣用此法,不必驚詫),禁,林示也——“琴”嫁與寶玉,是林黛玉示意的(《說文》釋“示”字:“天垂象,見吉凶,所以示人也”)。黛玉歸“離恨天”為“芙蓉花神”了,人世情緣未了,遂示意了這段寶玉、寶琴的姻緣。那麼“木石前盟”如何踐?在黛玉與寶玉的“木石前盟”中,是黛玉為木,寶玉為石。寶、黛未履行的“木石前盟”須由琴、玉續修,為了表示雖是舊盟卻是續修,作者將原先的木、石重新作了安排,這回寶玉不是“石”了,他成了“木”了:寶玉為“柳”,“柳”為木,而且“主木草”,所以他成“木”了;寶琴為“星”,而《史記?天官書》說:“星墜至地,則石也。河、濟之間時有墜星。”此“星”是廣義的,不是狹義的“七星”,但畢竟字面相同,因此“七星”的寶琴就成了“石”了。寶玉、寶琴的結合,正是踐了“木石前盟”。


  那麼那個宿命的“金玉良姻”呢?寶玉、寶琴的婚姻還可以這樣理解:寶玉還是“玉”,而寶琴又成了“金”了。《天官書》還說:“星者,金之散氣”。“星”也是泛指,並非指“七星”言,但是這裡就只顧字面了,於是作為“星”的寶琴就是“金之散氣”了,就是“金”了。寶琴為“金”,寶玉為“玉”,其婚姻也不與“金玉良姻”的宿命衝突。

  第五回有寶玉秉警幻之命與警幻之妹“兼美”結合的情節,說那“兼美”的品貌:“其鮮豔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嫋娜,則又如黛玉。”原先不知道這番筆墨究竟何意,這下清楚了,這是預先伏下寶玉、寶琴姻緣:寶玉、寶琴的姻緣是警幻精心安排的,因此既不背於“木石前盟”,又不違於“金玉良姻”,所以才是兩者“兼美”。這樣說來寶琴必以《梅花觀懷古》為最後一則詩謎,最後一則詩謎必以“紈扇”為謎底,也是大有深意的:寶琴不是“薄命司”的註冊人物,因此她也不是任何一冊的“十二釵”,所以她的婚姻結局是“完善”(紈扇)的。

  寶琴就是“兼美”,兼釵、黛兩者之美,所以她又是“金”(以配寶玉之“玉”),又是“石”(以配寶玉之“木”)。作為警幻之妹的“兼美”,寶琴來到寶玉身邊,是負有警幻之使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