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疑病症：特徵、機制與影響因素
網路在人們的生活中扮演著愈發重要的角色。如今，人們可以隨時在各種電子裝置上使用網路，這使得人們更容易從網路上獲得健康資訊。一項針對全球12個國家12000多人的調查顯示，9個國家（俄羅斯、中國、印度、墨西哥、巴西、美國、義大利、澳大利亞和德國）中，75%以上的參與者都使用網路搜尋與健康相關的資訊，其中，中國網際網路使用者中60%的人會利用網路搜尋健康、醫療、疾病的相關資訊，56%的人會利用網路上的健康資訊進行自我診斷。這表明，網路已經成為一種最為流行的獲取健康資訊的方式。
不可否認，這種獲取健康資訊的方式具有普遍的積極意義。例如，透過網路搜尋的方式，人們可以避免醫院排隊長、費用高等問題，並可以快速有效地獲取想要了解的症狀的相關資訊；在一些健康網路論壇上，人們可以與有過相同經歷的人進行討論交流，尋求安慰；由於網路的匿名性，人們可以隨意搜尋隱私性較高的疾病而無須擔心受到歧視。然而，目前的研究表明，對於那些對自己的健康感到焦慮的人，透過網路搜尋健康資訊這種方式可能會加劇他們對自身症狀的擔憂，嚴重者甚至可能產生痛苦、焦慮等一系列身心問題，從而影響正常的工作與生活。有研究者指出，對自己的健康更焦慮的人會更頻繁地在網際網路上搜索健康資訊，而網上資訊的不確定性反過來又加重了他們的焦慮症狀，為了進一步進行自我診斷或尋求安慰，他們會再次進行搜尋，這就會形成一種“搜尋—焦慮—搜尋”的惡性迴圈。這種由對自身健康過度焦慮導致的在網路上進行過度或重複的健康相關搜尋，結果卻變得更加焦慮或恐懼的異常行為模式被稱為網路疑病症（Cyberchondria）。
網路疑病症與疾病焦慮障礙相似
2001年，瓦利（Valley）最初將網路疑病症作為一種疾病開始研究，他認為網路疑病症是一種由於在網路上搜索大量健康相關資訊而產生對疾病的過度恐懼引發的病症，並且已經有瀰漫全球的趨勢。近年來，隨著對網路疑病症研究的發展，不同學者對它有不同的定義。雷庫佩羅（Recupero）將它定義為線上搜尋健康資訊的增加而導致的對健康的擔憂。斯塔爾切維奇（Starcevic）提出，網路疑病症主要是指過度或重複地線上搜尋與健康相關的資訊，其動機是為了緩解健康相關的痛苦或焦慮，但結果反而使焦慮增加。麥克羅伊（McElroy）等人認為，網路疑病症具有多維結構，包括強迫、痛苦、過度、安慰和對醫療專業人員的不信任五個維度。
網路疑病症作為一種新興的疾病在DSM-V中尚未有具體的診斷標準。疾病焦慮障礙（Illness Anxiety Disorder）是一種在概念和性質上與網路疑病症相似的疾病，其在DSM-V中的診斷標準為：（1）懷疑自己患有嚴重疾病；（2）身體症狀不存在或者存在但是強度很小，並且存在另一種疾病或者有很高的患病風險（如有很強的家族史），個體從而表現出對疾病的過度關注；（3）個體對健康表現出高度焦慮並且很容易對健康狀況感到擔憂；（4）個體表現出過多的與健康相關的行為；（5）症狀存在至少6個月，個體所擔心的疾病會隨著時間變化；（6）其他精神障礙不能解釋此症狀。因此，疾病焦慮障礙的診斷標準可為網路疑病症的診斷提供參考。另外，網路疑病症與健康焦慮、問題性網際網路使用等症狀之間均存在高度相關。因此，研究網路疑病症相似或相關疾病，對於更深刻地理解網路疑病症的概念內涵、基本特徵、診斷標準、影響因素等具有重要意義。
目前，大多研究都表明，網上健康搜尋（Online Health Research）會導致消極的情緒反應，如恐懼和亢奮，且過度搜索健康資訊會加劇個體自身的焦慮程度，甚至可能最終形成某些精神障礙，如焦慮障礙、心境障礙等。而以網上健康搜尋為主要特徵的網路疑病症對個人和社會的危害也是極大的。首先，網上搜索健康資訊得到的結果具有極大的不準確性。其次，過度搜索健康資訊會加劇自身的焦慮程度甚至可能會導致嚴重的精神疾病。網路疑病症已經被證明與健康焦慮、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及強迫症等症狀存在高度相關，且有一項研究發現，反覆在網上搜索健康相關資訊後，4%—6%的患者表現出病理級別的疾病擔憂，其嚴重程度足以滿足DSM-IV的診斷標準。此外，過度搜索健康相關資訊還可能會導致醫療資源的過度佔用。
受個體因素和網路環境因素影響
關於網路疑病症的發病機制，斯塔爾切維奇等人提出了一個相關的模型，該模型假設網路疑病症本質上是一種透過不斷線上搜尋健康資訊來尋求安全感的行為，其目的是應對搜尋健康資訊之後不斷增加的焦慮或痛苦以及初次進行線上健康搜尋之後仍存在的擔憂。這些焦慮、痛苦或擔憂通常是由錯誤的觀念引起的，如搜尋結果的排名越靠前（如腦腫瘤），就越能解釋某種特定的症狀（如頭痛）。個體沒能在網上獲得令人欣慰的資訊，因而對自己的健康更加擔憂和焦慮，就會再次搜尋資訊作為補償，最後導致惡性迴圈。透過對國內外文獻的梳理發現，目前對網路疑病症發病機制的研究較少，且大部分研究尚未深入其內部的神經生理機制。疾病焦慮障礙是一種在概念和性質上與網路疑病症相似的疾病，其特徵表現為儘管沒有或者只有輕微的症狀，仍對患有嚴重疾病有過度的恐懼，過程中伴有焦慮及過度的與健康有關的行為。格羅西（Grossi）等人的研究表明，疾病焦慮障礙患者的內感受性更敏感。巴斯基（Barsky）等人提出“軀體感覺放大模型”，並指出疑病症患者傾向於關注他們的軀體感覺，並將其體驗為緊張和不安。已有研究表明，海馬體負責接收感覺和內感受資訊。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研究也顯示，疾病焦慮障礙患者的內感受性更敏感可能與海馬體的超連通性有關。另外，大腦左側紋狀體外區和副中心小葉之間的功能連線明顯減少可能造成了疾病焦慮障礙患者對身體表徵的錯誤判斷，紋狀體外區、杏仁核等的超連通性也可能導致了患者較高的焦慮水平。綜上，由於網路疑病症與疾病焦慮障礙的相似性，對於疾病焦慮障礙內在神經生理機制的研究可以為更深入地瞭解網路疑病症的發病機制提供一定借鑑。
透過文獻梳理，可以發現影響網路疑病症的因素主要有個體因素和網路環境因素兩類。
個體本身所具有的一些人格特質在網路疑病症的發病中起著關鍵作用。首先，有健康焦慮症狀的個體在網上搜索健康資訊更容易體驗到消極的情緒。還有研究表明，以搜尋健康資訊為目的的網路使用也會反過來增加個體的健康焦慮，並且其還與抑鬱症狀的增加有關。其次，無法忍受不確定性是網路疑病症發生的危險因素之一。人們通常認為進行網上搜索可以獲取更多資訊，從而減少我們對問題的不確定性，然而由於網路資訊的模糊性，有時在網上進行搜尋後，個體的不確定性反而可能會增加，特別是當網路資訊相互衝突的時候，人們可能會為了減少不確定性進行過度、反覆的搜尋。再次，強迫症狀與網路疑病症之間存在中等程度的相關。有研究者提出，網路疑病症的某些特徵似乎是強迫性的，斯塔爾切維奇等人的研究表明，這種強迫性可能是由於害怕一旦停止搜尋就無法找到所需的或重要的健康資訊，以及隨之而來的對健康狀況的不確定性。個體儘管存在痛苦和健康焦慮加劇等負面影響，但個體透過網路對健康資訊或安慰的尋求仍然不會停止，反而可能增多。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上述因素，完美主義特質、網路成癮等多種個體因素都會對網路疑病症的發生起一定作用，可見，網路疑病症是多種因素之間相互影響、共同作用的結果。
除個體因素外，網路環境因素對網路疑病症的影響也不容小覷。雖然網際網路已經滲透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但仍然存在一些不可忽視的問題，這些問題會影響人們在網上搜索健康資訊時的使用者體驗，從而影響其情緒、認知、行為等，最終導致網路疑病症的產生。例如，很多網頁會按照網站點選率對其進行排序，排在前面的往往是點選率最高的網站，而人們在網上搜索健康資訊時，常常傾向於注意那些罕見的、嚴重的疾病，從而造成其點選率比那些更為普通和常見的疾病高，因此較嚴重的疾病會排在更為靠前的位置，這意味著其他使用者會更容易注意到它們，其點選率也會進一步增加，因此可能會進一步增加人們的焦慮情緒。
目前網路疑病症並未受到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與之相關的研究課題還存在較大空白。首先，當前並沒有研究對網路疑病症發病的內部神經生理機制進行深入探討，這極大地限制了對網路疑病症及相關疾病的干預及治療，未來研究應在這一方面進一步探索，豐富充實這一領域的理論基礎。同時，已有研究表明，網路疑病症和其他病症如抑鬱、強迫、焦慮等存在高度相關，但對於其因果或相互作用的關係並不明確，未來加強對此方面的研究有助於網路疑病症及相關疾病的預防與治療，對提高人們生活的幸福感具有重要意義。此外，對網路疑病症的研究有助於提高人們的健康意識，提醒人們規範就醫，不盲目相信網路健康資訊，具有積極的社會意義。對網路疑病症這一領域的研究還可以促使網路醫療資訊的專業化及規範化發展，進而成為推動國家醫療體系和社會福利制度進步的助推力。
（作者單位：山東師範大學心理學院）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2020年6月3日總第1939期 作者：胡藝馨 邵韻如 張曉燕 崔煜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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