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可是當它真的來臨時,我整個人是蒙的,回不過神來。過了幾天,才終於明白,噢,結束了。
我說的是母乳餵養以及斷奶。
從結尾開始說吧。貓獺獺同學的斷奶經過如下。10月26日晚,洗過澡穿好衣服套上睡袋之後,我照例靠著床頭坐下,她自己趴到我胸口掀開衣服。還沒有吃上的時候,我隨口說了一句:“好了,媽媽奶沒有了,你睡覺吧。”她果真就幫我把衣服拉好,自己滾到旁邊去睡覺了。之前我經常說這句話,但一般都是在她快吃完時說。她有時自己吃完,說一句“媽媽奶沒有”,然後躺我身邊睡覺。這次沒有吃,直接就睡了。我跟wood面面相覷,說“好像真可以”,她不知道我們說的是什麼,也跟著說一遍,“好像真可以哦。”
第二天晚上,她要吃,我說:“我們不吃奶了,你就親一下吧。”她答應了,親一下幫我拉好衣服,腦袋枕在我胸口。過了一會兒想起什麼來了,說“寶寶聞一聞。”然後拉起我的衣服聞一聞,嘆了聲“啊!”我說“香不香?”她說“香!”之後就睡覺了。
第三天晚上,親了一下睡覺。我喝了杯酒以示慶祝。之後三天每天晚上,我都喝一杯酒,直到把囤著慶祝斷奶用的那瓶酒喝光。
22個月不到,第666天,她自然離乳了。
這是我之前預想的斷奶方式。
我的母乳餵養經歷中沒有太大的困難,雖然我平胸,可是奶很多。我剖腹產下了手術檯就開奶,一點都不痛。除了最初幾天奶太多脹痛厲害之外,很快就達到了供需平衡。六個月的純母乳喂得輕輕鬆鬆。隨著輔食量的增加,餵奶次數漸漸減少,每次都是調整一兩天之後就同步了。我沒有買過吸奶器,也很少擠奶,從沒有得過乳腺炎。
到一歲時,每天凌晨(四五點)吃過一次,早上醒來再吃一次,入睡前吃一次。
到一歲半的時候,早上醒來的那頓省去了,變成兩次。
再後來,她開始睡整夜覺,早上醒來吃酸奶,不吃母乳,所以就只剩睡前奶。
整個哺乳期最大的一次危機來自於19個月時,她生病住院,她爸爸出差去了,我一個人在醫院陪她,而我又感冒了,幾年來最嚴重的一次感冒,渾身發燙高燒不退,感覺不吃藥不行了。而很多感冒藥哺乳期是不能用的。我想著“可能要考慮斷奶了”,但我深知,在她最虛弱的時候斷奶絕不是最佳時機。我讓兒童醫院的醫生給我開了些哺乳可用的藥,撐幾天也就過去了,好起來了。
後來,我經常頭痛,去醫院做了ct,也沒有查出什麼,就是累的,醫生開了很多藥,我問“哺乳能不能用?”他問我小孩多大,我說19個月。他說“19個月還不斷奶!”我就跟他說“樓上婦產科不都在宣傳母乳餵養到兩歲嗎?”醫生也就沒再說什麼。這是我常遇到的情況:總有一些人覺得你的孩子該斷奶了。我就笑笑,並不想解釋。該不該斷不是他們說了算的,也不是我說了算的,而是要她覺得可以才真的可以。
在懷孕前,我對母乳餵養這事沒有什麼執念,對自己也沒有什麼信心,本著“有奶就給她吃,沒奶吃奶粉也能養大”的態度事先囤了很多奶粉,後來全送人了。
在獺出生之後,關於當奶媽一事我寫過兩篇短文,《哺乳動物》和《奶太多是怎樣的體驗》。
對於哺乳的想法,是隨著時間在一點點修正和完善的。
我小時候吃奶吃到兩三歲(我爸媽記不清了),從我記事起,我父母和其他長輩就不斷地跟我說我斷奶極其艱難,試過在乳頭上抹胡椒粉、辣醬、鍋灰等,也貼過橡皮膏藥,什麼都不能阻止我吃奶。也說過好多次我自己在外面玩了一圈回來,說要吃奶,我媽就撩起衣服讓我吮兩口。說完這些,他們會問我“醜不醜?(方言:羞不羞)”所以我成長過程中,一直是對吃奶這事懷著一種羞愧之情。哪怕是在哺乳初期,我也覺得這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情。後來,我漸漸意識到,對孩子來說,吃奶似乎是一生最初的幸福。當她因睏倦煩躁不安,或者因飢餓而大哭,或者因生病而吃不下其他食物時,只要我把她抱起來,讓她吃奶,她就能在瞬間止住哭泣,平靜下來,平靜而滿足。而我,哪怕白天有再多的抱怨,只要她在我懷裡吃著奶,我就會想“啊,這是我的小寶寶,她這麼軟,這麼暖……”對她所有的不滿都消失了,心裡只有愛。能不能給孩子純母乳是一回事,如果母乳餵養,就不要讓孩子小小年紀就形成“吃奶可恥”的錯誤觀念,不要對自己的生物本能產生羞愧。
所以很多人都認為,育兒的過程也是在擁抱童年時受傷的自己。這是真的。想起我小時候一次次被問吃奶羞不羞,我就打定主意要哺乳到自然離乳。
有時候我會想,脫離母體來到世界,是與母親的第一次告別。離乳,是第二次。成年後離開家,是第三次。
純母乳的時候,我們從沒有出過遠門,因為大部分地方都不能安靜地、體面地哺乳。而以我的性格,是做不到當眾哺乳的。增加了輔食之後,我們才戰戰兢兢地去了次杭州,那時候中午和下午她吃輔食。再後來,她能吃和我們一樣的食物,我們才帶她去遠一些地方,比如西安。
我是一直到她16個月時才第一次離開她一整個白天。哺乳像是根無形的臍帶,連著我和她。不管我白天走得多遠,到點了總要回到她身邊來給她餵奶。
現在她長大了,這根臍帶徹底斷了。她沒有一聲哭泣,而是帶著成長的喜悅,揮著小手說:“媽媽奶,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