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一天:木偶演員10年磨礪首登臺

胡濤說:“做藝術這行的,如果能做一輩子,應該是一種幸福。”為了這幸福的事,木偶演員在臺下需要磨練十年甚至更久的基本功,才可以登臺表演。

6月11日,首屆全國傳統木偶皮影藝術節在武漢開幕,武漢人藝木偶中心作為東道主,以《羅漢傳奇》劇目作為此次藝術節的開幕大戲。對於很多觀眾來說,或許這僅僅是一場木偶演出,一次“親子”觀戲的良機,但當業內人士驚呼“原來武漢還有這樣一支專業的木偶團隊”時你才能體會到,這次木偶節、這臺節目,對於武漢這群還堅守在舞臺上的木偶演員,意味著什麼。

胡濤,36歲,是《羅漢傳奇》的主演,國家二級木偶演員。從他手裡舞動的“長袖”中,還隱約能夠感受到這座城市木偶團隊曾經的輝煌。1992年,武漢市兒童藝術劇院(武漢人藝木偶中心前身)以《木偶神韻》參加全國皮影調演木偶大賽,一舉拿回了7項大獎。2011年,胡濤一舉拿下木偶界最高獎--金獅獎中的優秀表演獎,就是操作的手中這支長袖。

全國的木偶種類繁多,很多都是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這次木偶節讓武漢有機會將全國木偶的各大門派齊聚江城。武漢的木偶屬於仗頭木偶,是大流派。然而武漢的仗頭是其中非遺等級最低的。木偶節期間,多支全國的精英木偶團隊來到學校演出。對於木偶藝術來說,走學校路線是非常有市場的,也是傳承的一大方向。但也因為如此,木偶在很長一段時間變成了“哄小孩子的玩意”,這也讓很多木偶演員苦惱不已。

胡濤和他的團隊在為孩子們表演木偶戲。他說,原先還有挺多學校邀請木偶團去演出,但這幾年反而越來越少。在武漢,木偶團主要是週末在劇場演出,場次非常有限。

但在幼兒園、小學進行木偶戲的演出絕不會遇到冷場。劇團在上面演,孩子們在下面瞪大了眼睛看,氣氛熱烈。沒有人可以否認木偶與孩子們之間的契合度,所以武漢以及全國其他一些木偶劇團開始為了適應市場,排演了很多“偶型劇”,就是大人們穿著木偶頭套進行童話劇的演出。久而久之,木偶演員手裡的功夫丟了,木偶本身的精髓在逐漸消失。


胡濤說,1997年畢業後,武漢木偶正趕上尷尬期。1995年,武漢木偶大師郭小川去世,和他同一批的老藝術家們也在此後幾年先後到了退休年齡,離開了劇團。他們這屆學生進入劇團時沒人帶,那個時候錄影資料也不全。後來北京的劇團演出多,他就跟著師兄一起去了,一邊學藝,一邊打雜,收入也比武漢多一些。但作為本地人,胡濤還是想回來。回到武漢後,看著慘淡的木偶市場,胡濤乾脆跟著舅舅學起了美髮燙染,這一學就是七年。

但胡濤一直沒有真正離開木偶劇團。在他的家裡,仍然可以找到一支當年他在學校練功時的木偶,算下來這支木偶也有22年的歷史了,操作起來裡面的機關,木頭嘎吱作響。胡濤說他身邊很多人都把當年的練功木偶丟了,自己卻沒有丟掉,即便做美髮師的時候也偶爾拿出來練一練,週末有演出就跟著一起去演。學美髮是為了生計,木偶才是心裡真正熱愛的東西。

武漢木偶劇團在1983、1993年曾經招收過兩屆木偶學員,胡濤是1993屆的補招生,1994年進入藝校。自那之後,直到2015年,武漢人藝木偶中心才在武漢市藝術學校又一次定向招收18名木偶專業學生,這中間斷檔了22年。早晨6點半,在藝術學校木偶班的練功房裡,孩子們在做早功。他們在進入木偶班之前對於木偶幾乎一無所知,22年的空白讓武漢木偶教育一切都得從零開始。

莊源是木偶中心在藝校的總負責人,他和胡濤一樣都是93屆學員。木偶行情最糟糕的那段日子,莊源主動考取了文憑,漸漸走上了行政崗位。木偶班重新招生,他就來到學校,帶著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們一步步成長。在學校,他負責教授學生木偶操、基本功等等。對於木偶的修理和改造,莊源也是一把好手。

早功主要是形體、基本功,持續兩個小時。每天從早功開始一直到晚功結束,孩子們要學習、練習13個小時左右,這中間加起來有2個小時的吃飯、休息時間,其餘時間都是進行各種課程。木偶班的學生絕大多數都有一些舞蹈的底子,但莊源說,這遠遠不夠:“木偶可能是最雜的一門藝術,身、臺、形、表都要學,學完了再將所有的知識和技巧傳遞到手裡的木偶上,讓木偶有神態、有靈魂。”


作為曲藝類的一種,木偶學員也得練習戲曲的基本功。

聲樂課對於這群孩子來說是最頭疼的專業課了,他們絕大多數會舞蹈,但聲樂方面卻普遍缺乏。莊源說,這並不奇怪,嗓音如果條件很好,都去學聲樂了,學聲樂比學木偶輕鬆很多。如今,隨著舞臺逐漸增大,木偶劇基本都以錄音的方式呈現,對於演員的聲樂、臺詞功底反而要求下降。可莊源希望孩子們在這方面不鬆懈,可以未來進行配音或者乾脆能夠在舞臺上自己發聲。

和聲樂課不同的是,表演課最受孩子們青睞。十五六歲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活潑和激情在這個時候才逐漸顯現出來。

真正能讓孩子們拿起木偶,必須等到晚功時間。晚飯後,莊源在帶著孩子們進行木偶操的練習,並跟他們扣細節動作。

一個學年下來,孩子們可以進行一些基本的木偶操作,但距離真正操作木偶還遠遠不夠。胡濤和莊源都提到,一個木偶演員想要上臺表演,起碼是8-10年的時間。這意味著3年的學習生涯結束後,這群孩子還得到劇團進行實習、磨練,5年之後才可能真正成為木偶演員。而在這5年期間,這18個人當中將會淘汰一部分人。胡濤回憶,和他同一屆的學生還站在舞臺上的大概只剩下6、7人。


木偶藝術節期間,讓這些木偶班的孩子們參與了開幕式的演出,對於他們來說,能夠擁有這樣的舞臺進行鍛鍊,進入狀態,是一件好事,讓胡濤有些羨慕,因此,胡濤幾乎每場都看,他很珍惜這次機會,可以在家門口就欣賞到全國幾乎所有木偶門類的高水平表演。不過莊源卻有些頭疼,他說下半學期的演出、活動比較多,一些課程反而落下了,他必須想辦法在9月份重新開學之後把進度提上來。

為了排演這次的《羅漢傳奇》,武漢人藝特別請回了丁春娥(左)、沈應春這對木偶界的伉儷迴歸,進行指導。丁老當年和老伴兒一起都在木偶劇團,丁老是木偶演員,老伴兒是木偶製作大師。他們一同見證了武漢木偶從1992年的鼎盛到隨後跌下神壇的過程。在老人家裡,表面看不出任何和木偶有關的東西,來了客人,他們才拿出了一些珍藏的寶貝。丁春娥說,自己和老伴一輩子只做了跟木偶相關的,但卻黯然收場。

丁老如今腿腳不好,拿起木偶仍然忍不住要舞一段。

2000年,丁老夫妻倆相繼退休,武漢木偶專業的學生也在那一年斷層,沒有繼續招收。沈應春的退休,則意味著團裡不再有人會製作木偶了。與他同輩的曹繼忠、袁先樵相繼退休,曾經招收的幾位學徒都因耐不住清貧離去,木偶劇團最後乾脆撤銷了製作小組,連同舞美、樂隊和編創一併取消,只剩下乾巴巴的二十幾位演員。

如今武漢人藝木偶中心再出大戲,劇團的高層都極力請二老出山。丁春娥忽然感到一陣酸楚,但仍堅持每日坐一個多小時的車來到劇團給孩子們扣戲。看著劇團如今的狀況,丁春娥有些激動,她覺得如今的孩子距離當年還有很大的距離,但木偶這朵小花似乎在“非遺之風”下,又有生長之勢了。木偶節後,胡濤主動找到二老,一方面希望丁春娥幫他指點技術動作,另一方面想把一些殘舊木偶帶給沈應春,讓他重新修正一下,為自己的新戲做準備。


丁老和沈老一直鼓勵胡濤要有他們當年的釘子精神,勤練苦練,才能真正找回“木偶神韻”,做到人偶合一。武漢木偶也曾斷過,但好在沒有斷了根,還有一些線藏在仗頭木偶的服裝之下,連著這門藝術。有“非遺”的鼓勵、中堅力量的演員、新一批木偶班的孩子,丁春娥和沈應春覺得有點寬心。但他們仍然怕,怕他們經歷過的那些事情重演:“這得靠人,靠上面、靠下面一起使勁,才能真的重回正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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