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日報
咸陽古渡廊橋橫跨渭河,它是全國首座秦建築風格、雙層人行景觀廊橋。本版照片均為本報記者 趙晨攝
從遠古開始,渭河便開始滋養岸邊的一草一木。
遊客在渭河源頭附近的峽谷裡穿行。
渭河在潼關匯入黃河後,向著太陽昇起的方向流淌著。
渭河湯湯,湯湯渭河。
肇始於高山密林中的三眼清泉,在寂靜清幽中開始漫長地跋涉,經千迴百轉而不易其向,歷千難萬險而不折其志。從最初發源時的淺吟低唱,到漸趨壯大後的激昂高歌,渭河一直快樂地歌唱。
在飛雪漫天的嚴寒裡,她在歌唱;在盛夏烈日的燒灼下,她在歌唱;在藍天白雲的晴空下,她在歌唱;在黢黑淒冷的深夜裡,她在歌唱。
歌聲永不停止,腳步從不稍歇。
在渭河快樂的歌聲裡,中華文明的光芒從遠古的洪荒中點亮,灼灼之光在燃燒中絢麗與燦爛;在渭河快樂的歌聲裡,人類匍匐的身體站立起來,在極目眺望中看到詩和遠方;在渭河快樂的歌聲裡,人們辛勤地勞作,努力地思考,奮力地開拓,創造出一個個卓越與輝煌。
不拒細流乃成其大。渭河敞開胸懷,接納條條奔她而來的流水,無論是潺潺的小溪,還是宏闊的大河;無論是甘洌的清流,還是雜著泥沙的濁浪,甚至樹葉上滴落的露珠,甚至天空飄下的雨絲。在對條條流水的接納下,渭河溫暖了她們,也壯大了自己。
不畏坎坷乃成其堅。哪怕是懸崖峭壁,哪怕是亂石險灘,哪怕是群山圍困,哪怕是沙地荒灘,渭河喊著號子,揚起浪花,毫不猶豫地衝上去,一往直前,在峭壁上掛起飛瀑,在險灘上肆意奔跑,在群山間開闢道路,在荒灘上積澱沃土良田。
不懼途遠乃成其勢。八百公里的漫長旅程,從不止息,從不懈怠,或在狹窄處攜著浪花飛奔,或在寬闊處從容大氣地流淌,她時刻滋養著兩岸,目視著前方。
不盡渭河萬古流。向著浩瀚的大海,向著太陽的方向。
穿越時空之河
這,是一條穿越時空之河。
行走渭河,就是行走在遠古與現代之間。
站立在藍田縣公王嶺之上,我似乎看到在長滿高大樹木的莽莽群山間,一群剛剛學會直立行走的原始人類在辛勤地勞作,有的在採摘野果,有的在打製石器,有的在追逐斑鹿。每一顆採摘到的野果和每一個捕獲到的獵物都帶給他們滿足和喜悅。
在山頂的一塊岩石上,一位女子綽約獨立。她望著遠方,目光中帶著惆悵,帶著嚮往。風吹過,吹散她的長髮,雨落下,打溼她的臂膀。沒有人知道她為何而立,為何惆悵。在那裡,她站立了100多萬年,站成讓今人探尋的傳奇。
從源頭順著渭河而下,在甘肅省天水市秦安縣大地灣遺址的原始村落裡,從一間間造型各異、大小不一的茅屋中,我感受到先民的智慧與創造。在寶雞北首嶺、西安半坡、臨潼姜寨,從一件件繪著圖案的陶器上,我看到先民在辛勞中不忘對美的追求與嚮往。
我從不相信我們的先民過著桃花源式的幸福生活,他們的生活必定艱辛,面對猛獸的威脅和食物的匱乏,他們只能迎難而上,勇敢面對。他們不得不頑強,因為——唯有生存方可延續。
歷史是一個謎,一個魚骨、一個陶罐,可能盛著許多的故事與秘密。我們無從得知原始先民真實詳細的生存狀況,我們無從得知他們準確的遷徙路線,我們也無從得知一個文明產生與消失的原因。其實,我們無須細究這些,我們只要明白,一個部族的消失,隨之而來的是更多部族的出現。
文明永不消失,人類一直延續,在成熟中延續。
渭河的故事太多太多,渭河的秘密太多太多。讓我們略過華胥、女媧、伏羲和炎黃二帝,把目光直接穿越到周秦漢唐的盛世雄風。
行走渭河,就是行走在歷史的長河裡。
從渭河雄渾的濤聲裡,我聽到金鼓戈矛之聲。從渭河翻滾的激流裡,我看到無數的戰馬在馳騁。
那是一個刀戈相向、英雄輩出的時代,那也是一個血與火交織輝映、餓殍遍野的時代。我們無須在刀槍齊鳴、喊殺聲聲中熱血沸騰,也無須在萋萋荒草、千里死寂中悲愴傷感,我們最重要的是看到,我們的國家在櫛風沐雨中不斷強大,我們的民族在歷經砥礪後愈益頑強。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我們在敬仰他們偉大業績的同時,不能遮蔽在他們的光芒裡。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我們無須每一個人都成為英雄,但每一個人都應在對英雄血脈的承繼中奮力開拓,勠力前行。
涵養文化之河
這,是一條涵養文化之河。
落日黃昏中,我站在臨近渭河入黃口的地方。因有了杜甫著名的《潼關吏》和張養浩的散曲名篇《山坡羊·潼關懷古》,這裡城市不大,名氣不小。
在餘暉的對映下,渭河似乎靜止與凝固了,河面如鏡,只能從潺潺的水聲中感受河水的流動。晚風拂過,荒草窸窣作響。
夕陽下,我似乎看到一個瘦弱的身影沿著荒草中的小徑而來,騎著一匹瘦弱的青牛。他滿臉的憔悴與疲憊,青牛的腳步雜沓而散亂。一人一牛,寂寞地走來,孤獨地走過,漸漸走入漸濃的暮色中。
在我的眼中,老子是一個樸素而又深邃的哲人,思考宇宙變化、天地之源、萬物之本。老子沒有華衣麗服,沒有名貴的配飾,形容枯槁而心靈睿智,因靈魂的高貴,他不需要任何外在的裝飾與浮華。
著完《道德經》之後,老子不知所蹤。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既智且仁的老子,一定是在渭河與秦嶺之間擇一地歸隱,專注於在內心構築自己的理想之國。
書已著,言已傳,當已矣。
老子走後,又一個孤獨的身影走來,依舊是滿臉的憔悴與疲憊,更多些憂慮與悲憤。“士卒何草草,築城潼關道……”杜甫的身影消逝,但他的吟唱卻隨著晚風傳來,在渭河的波光裡盪漾。
渭河是見證歷史的河流,也是書寫歷史的河流。在渭河流經的渭南市,因為古代有三位聖人出生在此被稱為“三聖故里”。這三位聖人指字聖倉頡、酒聖杜康、史聖司馬遷。和倉頡、杜康不同的是,司馬遷是三聖中唯一有史可考的真實存在。
司馬遷著《史記》,記載了從黃帝時期到漢武帝元狩元年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也使得自己被載入史冊,為後人所銘記。司馬遷在秉筆直書,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識創作《史記》的同時,也向世人展示了一個胸懷理想、意志堅強的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光輝形象,一如滔滔奔騰的渭河。
渭河,滋養了無數流傳千古的詩篇。司馬相如的一篇《上林賦》以規模宏大的構思和淋漓盡致的渲染,成為漢賦之瑰寶。唐時,長安城曾老弱婦孺皆可賦詩,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維、李商隱等如一座座高峰昂然屹立,一首首佳作傳唱千古。
在臨潼華清宮,隱約傳來李白瀟灑豪邁的吟唱;在長安少陵塬畔杜公祠,恍惚間可見杜甫徘徊的足跡;在藍田輞川銀杏樹的光影裡,依稀可見王維孤獨的身影。
渭河,也滋養了無數絢麗的畫卷、遒勁的書法、曼妙的歌舞與綺麗的音樂。中國古代的文化藝術高峰,產生在渭河之畔。
承載幸福之河
這,是一條承載幸福之河。
渭河本身是幸福的,因為她並不孤獨。秦嶺孕育了渭河,秦嶺陪伴著渭河,不離不棄,相依相隨,從溪流的源起,到目送著渭河與黃河交匯。
渭河的波光浪影裡,總是倒映著秦嶺的峻峭與巍峨。在渭河的南岸,秦嶺注視著渭河,以無數的涓涓細流呵護滋養著渭河。渭河注視著秦嶺,以自己的婉轉秀麗輝映著秦嶺的肅穆與莊嚴。
渭河,承載著沿岸人民的幸福。
行走渭河,我能聽到莊稼拔節生長的聲音,我能看到盈枝的石榴、蘋果綻開粉紅的笑意,我能嗅到醇厚濃郁的糧食氣息,我能感受農人爽朗大笑中蘊含的濃濃滿足。
從遠古開始,渭河便開始滋養岸邊的一草一木,為人類提供賴以生存的糧食,讓人類得以延續與發展。隨著文明的進步與生產力的提升,她提供糧食的種類與數量也日益豐富。在她的滋養下,沿岸建起一座座高隆的穀倉。
行走渭河,我看到一座座堅固的堤壩,在眾志成城、齊心協力的努力下,渭河堤防得到加固,人們可以枕著渭河滾滾的濤聲安心入睡,再不用擔心肆虐的洪水淹沒家園。
行走渭河,我看到一棵棵高大的樹木枝葉茂密,一片片草坪綠意盎然,一朵朵鮮花絢麗綻放。我聽到鳥啼聲聲,蛙鳴陣陣。人們漫步在沿岸一個個綠意蔥蘢、鳥鳴幽幽的公園裡,臉上盪漾著幸福的笑意。
從寶雞至渭南,渭河兩岸修通了堤頂路,既為防汛提供了堅強的保障,又成為一條亮麗的風景路、致富路。
渭河,滋養的不僅僅是農業。人類的發展與一切的社會活動,總是與水相依相存,渭河,滋養的是沿岸人們的安康與幸福。
渭河是一位偉大的母親,滋養了我們的幸福,讓我們也以自己的關心和呵護,滋養渭河的幸福。
渭河,是沉浸於幸福卻又不沉醉於幸福,不斷向前奔騰之河。
“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
這是《山海經·海外北經》關於夸父逐日神話傳說的記載。據傳夸父渴死的地方屬潼關地界,潼關秦東鎮有村名桃林寨,是夸父之杖生髮桃林的地方。
儘管夸父逐日只是一個傳說,但不少潼關人仍堅信夸父就死於這裡,這裡的土地孕育著不屈不撓、逐日而走的精神。
勇於探索、不怕犧牲、造福人類,這是後人對夸父精神的概括。渭河,也正是以這種精神,勇敢堅毅地前行。
當渭河即將走出關中平原,與黃河交匯時,放緩了腳步,蜿蜒曲折地行進。她似乎在留戀這片她傾心滋養的土地,她似乎在回望自己走過的漫長道路。
短暫的緩行後,渭河又蕩起浪花、唱著號子浩浩蕩蕩地前行,向著黃河,向著大海,向著大洋。
生於深山,壯於平原,而又不停滯於深山與平原。
也許,她最初就來自於大洋。在太陽的炙烤下升騰,在季風的吹拂下來到鳥鼠山,化作雨滴落下。
也許,有一天,她仍會循著原來的足跡,再次化作鳥鼠山上的霏霏細雨落下,在那裡重新開始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