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丨中國企業家雜誌(ID:iceo-com-cn)
作者丨譚麗平 胡楠楠 姚贇
編輯丨姚贇
頭圖來源丨衣戈猜想影片截圖
上一個“以舅之名”火起來的人,是《野狼disco》的創作者董寶石,他讓老舅成了東北失落而自尊的中年男性畫像。
衣戈沒有這個雄心,問題連續拋來時,衣戈有點懵。常常回答了一個問題,就忘記了上一個問題——連續熬了兩個大夜,讓他的精力和思維有點跟不上。
衣戈當然不是他的真名,他是一名B站的UP主,賬號名字叫“衣戈猜想”,他希望大家稱他為“衣戈”。7月24日,熬了個大夜,衣戈將自己剛剪輯好的影片設定了定時傳送。沒有預料到的是,第二天,影片和他的二舅就成了全網的關注焦點。
影片裡,衣戈介紹了二舅平凡又飽滿的一生:小學初中成績全校第一,因為發高燒一天打了四針後成了殘疾,看了三天木匠幹活就當起了木工,而後還承包了兩個妹妹結婚時所有的傢俱,在村子裡當了一輩子木工,幫村民們修這修那,領養了剛出生的女孩寧寧,攢了十幾萬給寧寧買房,66歲全職照顧88歲的母親……
影片很快刷屏各大平臺。截至7月27日00:00,這條名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的影片,在B站上的播放量達1504萬,12萬+的人在同時觀看,微博上#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話題閱讀量有6.4億。這個資料還在不斷快速增長。
來源:賬號截圖
很多人稱其為影片版的《活著》,也有人說被治癒了,二舅在身體力行教我們如何面對一地雞毛的生活。
衣戈告訴《中國企業家》,這些故事“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但他從來沒有想過能教育大眾,只是想講講自己的二舅。他也不認為《活著》的苦難和二舅的苦難具有可比性。“富貴的苦難遠遠大於二舅的苦難,二舅現在有自己的媽媽,有女兒又孝順,還有我這樣的外甥和他稱兄道弟喝酒,富貴最後剩下什麼了,就剩下一頭牛了。”
他討厭昇華苦難,甚至在影片中也有意用各種“破梗”,去調侃、解構苦難,不想到最後“眼淚漣漣”。
小時候,在衣戈眼中,二舅只是一個普通人。來北京工作近十年,有了小孩,又因為疫情連續三年沒有回家,回家之後,突然覺得二舅的形象“不一樣了”。向母親和大姨那裡瞭解了很多二舅過去的事情,衣戈才發現對他知之甚少。
爆火也是意料之外的。影片全程用手機拍攝,畫面算不上完整,還能看到些許抖動,衣戈調侃,不僅畫面“極其粗劣不堪”,被網友稱為“冷峻的幽默感”的文案,也只不過是“說了人話”。最初,他預計這條影片只有10萬~15萬的播放量。但影片發出之後,不僅戳中了網友,大姨、母親、寧寧,也抱著手機哭得稀里嘩啦。
回過頭來想,衣戈認為,可能是在農村成長起來的80、90後,雖然都背井離鄉,但與中國鄉土仍然有很深的連線,這當中的某些東西,擊中了他們。
某種程度上,“二舅”已經成了一個符號。
就像當年的沈巍,大家看到了一個在上海楊高路流浪的讀書人,身著破爛卻依舊能侃侃而談,“流浪大師”是一個符號,大家看到了想看到的“出淤泥而不染”的故事。就像當年的程運付,他在山東省臨沂市費縣梁邱鎮楊樹行村賣了15年麵條,一碗只賣3元的麵條,“拉麵哥”成了善良、質樸的代名詞。
當你把某種美好集中投射到一個人身上,他越是看起來普通,就越可能一夜封神。
衣戈的二舅,姓趙
至今,二舅可能還不知道他的那段往事已經被千萬網友知道。
一開始,二舅並不想拍這個影片。原因很簡單,在他看來,只有明星才可以拍影片,他自己不應該拍。直到衣戈告訴他,影片拍出來可能對學生起到一些激勵作用,他這才同意。
但影片中,有兩個地方二舅一直表達著反對的意見。第一個地方是做竹籤,免費隨便玩著給人算命這件事。二舅覺得,這是在社會上搞封建迷信。第二個地方,是講二舅和那個女人那段。
“那一段其實在我這種年輕人看來,好像沒覺得是一件多麼不堪的醜聞。這件事整個村的中老年人都知道,但二舅還是不告訴我們。”算命那段衣戈透過不斷遊說讓二舅同意了,但這段二舅的緋聞卻讓他搖擺不定,“我也曾想要不就不放這一段了,後來決定放,倒也不是考慮流量的原因,因為如果不放,好像把二舅塑造成了一個完人,除了身體不方便之外,我覺得這是不真實的。”
剪輯完成後,衣戈給二舅看了一個“閹割版”,他把這段往事去掉。二舅不知道B站,不知道微博,估計釋出了也看不到這條影片。但衣戈還是有點心虛,於是給二舅打電話告訴他火了,還上了熱搜。但電話那頭,二舅“咿咿呀呀”說著衣戈不明白的話。
對於火了這件事,二舅和他所在的村子看起來都沒什麼變化,很平靜。
衣戈告訴《中國企業家》,村子裡留下的基本是老人,社交媒體的刷屏影響不到他們多年如一日的生活,“老人們都是七八十歲了,也不用微信,所以整個村子我估計可能知道二舅火了的人,只有二舅自己吧,所以他也沒感覺到有什麼好的。”
衣戈還是想把這次影片的激勵給到二舅,不論最終能拿到多少激勵,他想給二舅3000元。但難題是,二舅大機率不會收。
二舅有5個兄妹,現在是二舅一個人全職照顧88歲的姥姥,其他4個兄弟姐妹都不在村裡。這些兄弟姐妹每個月會給姥姥打生活費,但二舅一分錢都不要。
為了讓二舅收這筆錢,衣戈動了“歪”心思。他告訴二舅,有些媒體平臺每年會發一些自強不息獎、身殘志堅獎,現在他被評選上了,平臺準備獎勵他3000元。這番說辭下,才“騙”到了二舅的存摺號。
或許,沒有太多收入的二舅,確實不缺這筆錢。
過去幾十年中,因為殘疾沒辦法種地,二舅從沒有種過菜。但就是這樣,他家裡也永遠堆滿了米和菜——這是這個村子的某種默契。
來源:影片截圖
村裡誰家的東西壞了,就往二舅家裡一扔,扭頭就走。等他們想起來,再來拿的時候二舅已經修好了。去拿時,他們也不會特意表達什麼,甚至連聲謝謝都沒有。等哪天自己家菜園子裡或者山上的蔬菜、糧食熟了,去地裡幹活回來路過二舅家時,就會往二舅家門口扔一點。
菜、米、面透過這種默契的“置換”,達到了一種情感和所需的平衡,衣戈看到了二舅的不缺和不錯,“他現在生活還需要什麼呢?他根本就沒有花錢的地方,他現在生活得挺好,而且現在他老了,但他沒有什麼病。”
衣戈想保護這份安靜,甚至二舅的姓都是猶豫著說出的——二舅姓趙。二舅姓趙,他現在過得很好,這就夠了。
不可複製的偶然:我就這麼一個二舅
超1500萬的播放量、熱搜霸榜、朋友圈刷屏,衣戈完全沒想到。
本來,這條影片,衣戈和媳婦二人,完全就是為了規避流量焦慮去做的。衣戈預估這條影片的播放量,可能只有10萬~15萬,甚至會掉粉。“但是我們也要做,是想了結一個多年的心願。”
這是一條“蓄謀已久”的影片。早在七八年前,衣戈就醞釀了給二舅拍一個影片的想法。不過當時還沒有能力,對自媒體也不瞭解。加之這幾年疫情,三年沒能回老家。所以影片一直擱置到了現在。
影片在網上發出來之後,“我媽哭了整整一天,一天看了幾十遍,哭得稀里嘩啦,本來是一個很內斂的人,大姨看了也哭,舅舅看了也哭,寧寧看了也哭。”衣戈在採訪中透露。
來源:影片截圖
網友在看完“二舅”的影片後,覺得這是現實版《活著》。“我特別討厭,把苦難昇華這件事情。苦難就是有苦有難,有什麼可昇華的?”衣戈說。
北漂九年,衣戈曾是一名高中歷史老師,教高三。現在半全職做自媒體,上一份工作辭職已半年。現階段,衣戈還沒想好以後要做什麼。“平日就偶爾做做影片,帶帶孩子。”
在B站賬號認證上,衣戈是一個科普影片博主。但在他自己看來,自己還沒有明確的定位。衣戈的影片,有時候是自然科普,有時候是社會類的,有時候又是搞笑和鬼畜類,有時是歷史類。“大家都不知道我是哪個區的UP主。”衣戈在採訪中調侃道。有網友也曾私信衣戈,“UP主啊,你到底是什麼區的”,衣戈私信回覆,“我是哪個區的?我其實也一直在問個不休。”
衣戈沒有團隊,影片主要是他和媳婦一起拍的,工具就是手機。買了個手機雲臺,衣戈不會用,這次拍二舅的影片大多是媳婦拍的。
兼職做自媒體近兩年,衣戈早已達成了千萬播放。今年2月16日的一條《6分鐘講明白什麼是洗錢》,播放量達到835萬;6月8日一條《誰在組織高考作弊?》的影片,播放量1367.2萬。
也靠著80多萬的粉絲,接到了第一個廣告。不過,89.9萬是釋出《回村三天,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內耗》之前的粉絲數。影片釋出僅一天,截至7月27日0點,“衣戈猜想”的粉絲數已增至167.6萬。4個小時前,這一數字還是148.3萬。
一條影片漲粉超77.7萬。這也讓衣戈的漲粉進度表提前拉滿了——衣戈和媳婦的原計劃,到了今年年底粉絲漲到100萬。
來源:新榜截圖
不為流量、想讓自己“酷”一點的影片,反而賺了流量。有一種“站著就把錢掙了”的感覺,衣戈在接受《中國企業家》記者採訪時表示,這條影片也讓衣戈在心理上對自己多了一點認可。
衣戈覺得,自己做自媒體以來一直比較擰巴,就是需要在資料和保持自我之間,保持一個平衡。“你一味地追求資料,就不酷了,一味地追求酷,那資料又不夠了。”
作為一個自媒體創作者,流量焦慮如影隨形。
在衣戈看來,自己做過的影片裡,80%是功利性的——很多選題都是衣戈已經提前預想到,這個角度比較好、資料會比較好、收益會比較大。比如,《太監淨身操作指南》《男人為何沒羞沒臊的長著乳頭》等。
二舅影片爆火之後,衣戈依舊清醒,“不會趁熱打鐵,再去農村找一個人採訪,我這30年,就認識這麼一個二舅。不知道再上哪去找這樣的故事。接下來我還會去做各種神神奇奇的、各種各樣的選題。”
“恰飯”、質量和資料之間的平衡,維繫不易。
《2021 環境、社會及管治報告》顯示,2021年第四季度嗶哩嗶哩月均活躍UP主數量達304萬,同比增長58%。超過130萬UP主在B站透過創作獲得了收入,意味著100個UP主裡有42位能透過創作獲得收入。
據投中網報道,UP主在B站主流的變現方式有幾種,包括平臺收益、充電打賞、直播、廣告、電商、知識付費、平臺簽約、售賣周邊等。對於B站中腰部、頭部UP主來說,接廣告才是主要的收入來源。
據瞭解,每一萬播放量的平臺收益在15元左右。按此計算,平均千萬播放量的一條影片,平臺收益大約15000元。而新榜資料顯示,衣戈的賬號平均播放量621萬,這也意味著平均一條影片平臺收益9315元。
糾結是常態,在做“二舅”這條影片的時候,衣戈也曾動搖過。
“影片完全做完了之後,本來我的標題是《我的二舅》,就一句廢話都不要有,愛看不看。但是到最後一刻我又有點動搖了,我的流量焦慮又起來了,就把標題改成了現在這個。”
二舅並沒有治好他的精神內耗。
“他沒有根治我的精神內耗,他短暫性地治癒了我的精神內耗,我以後還會不會精神內耗?我也不知道。”衣戈說,這種精神內耗,別人無法根治,到最後還是得靠自己。
“希望他安安靜靜的”
衣戈不希望自己的二舅,成為下一個“拉麵哥”。
這是一個流量為王的時代,無數人擁有了15秒就能出名的機會。流量就是關注度,流量就是利益,流量就是普通人改變命運的槓桿,流量就是水和電。但在網際網路世界,成名後,不知道哪一刻消失的焦慮,如同真理,將一直存在。
精神內耗、普通人、鄉村情結,這些充滿話題性的議題,以及美好的願景,交織在一起,“二舅”順勢成了新頂流。
二舅已然成為某種投射符號。“代表了普通人身上那種平凡、美好與強悍,這本身就是一個殘酷而並不美好但絕對精彩的世界,二舅把一把爛牌打成了好牌,令人敬佩。”在許多人看來,二舅的故事讓人看到了很多“普通人的一生”,平凡卻偉大。
衣戈表示,他在影片中最想表達的就是四個字,莊敬自強。“很多人在生活中會喝酒、會吵架,但一丁點不妨礙他們是一個自強不息的人。二舅做到了對人生的莊嚴、敬畏。很令人佩服。”
來源:影片截圖
衣戈曾是歷史老師,對於流量的反噬,他在“大衣哥”“拉麵哥”身上都已看過。他不打算“趁熱打鐵”,繼續拍類似的影片。他表示,目前最大的期待是這個影片的熱度以最快的速度降下去。
“我以前看過大衣哥和拉麵哥,尤其是拉麵哥。從全網爆火,他們村、整個鄉鎮被圍堵得水洩不通,然後沒一個月的時間所有人都走了”,他希望,網上千萬不要有任何人曝出二舅的位置,然後突然間出現在家裡。
同樣是出身於農村基層的網紅,人設風格都是農村人身上特有的質樸性格,又是突然置於某種流量之下,前人的結果都是絢爛之後,迅速消亡。
這兩天,也有編劇、導演找到衣戈。衣戈對於曝光非常擔心,他覺得,二舅沒有應對媒體突如其來的曝光,也沒有被推到聚光臺下的任何準備。“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住在哪個村子裡面,不想讓任何人找到他,我就希望他安安靜靜的。”
“花未全開月未圓。大家在這個時代,我覺得做事情沒有必要做得那麼絕、榨得那麼幹淨,大家都安安靜靜地生活,非得看到那個不愉快的結尾,我覺得特別不好。”衣戈說。
參考資料:
《B站UP主有多賺錢:有人用愛發電,有人年入千萬》,投中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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