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會是藍色的嗎?從小長到老,似乎只聽到一句用來打賭發誓的名言,即把無法想象的事,稱作是隻待海枯石爛黃河清。
黃河能不能變得清冽些,甚至變得幽藍一些,此情此景或者在劉家峽、青銅峽或者小浪底水庫的水面上曾經見到過,那是因為大壩的攔截,河水流動失速,泥沙沉積庫底,水也就變得清了起來。即便如此,每到水庫排沙放水的時候,少不了幾條“黃龍”從閘洞裡震天雷似的猛衝出來,猶如壺口瀑布一般,壯觀是十分地壯觀,但河水或暗或明的黃色,也盡收眼底。
我在黃河邊住過2年,對於黃河之黃有刻骨銘心的記憶。住在黃河的一個洄水灣旁,吃水也只能吃黃河水。打水的路不算遠,但如何使黃河水變清到可以飲用,卻要費一番功夫。先是將水一桶一桶地倒入大的陶缸裡,然後撒些明礬,加快泥沙的沉澱。兩三天就要掏一次缸,因為一缸水會沉澱出小半缸泥沙。
不知道黃河的黃字,是什麼時候給冠上的。在《詩經》的時代,歌者還將其稱為河,即便在《漢書》《後漢書》以及在北魏酈道元所著的《水經注》裡,黃的稱謂也沒有正式出現,更多的時候還是用河的概念。隋唐以後的詩詞開始帶出一個黃的前置詞,意味著從那時起,黃河開始變得混濁起來,西北和中原戰亂日益增多,森林植被大量被破壞,加上黃河中游要經過落差巨大的黃土高原,那裡的生態脆弱區,每逢汛期,泥沙俱下,也就形成懸河而導致潰壩決堤。因此,黃河水的顏色,關係到黃河流域甚至更多河系的安危和百姓的安居樂業。
也許是因為對黃河的這種特別感受,我一直想到黃河上游去,看看那裡究竟是什麼樣子。於是,前年到了甘南草原的瑪曲縣,今年又去了青海的貴德。看瑪曲,是因為它是黃河第一個大拐彎處,這裡也是著名的河曲地區和河曲馬的產地。
正是夕陽西下的交錯時分,站在瑪曲黃河大橋上西望,陽光透過漫天紅雲,照在河面上,光波不斷跳動,一時間看不出河水是什麼顏色,但稍稍換個角度,如鏡的河面分明呈現出幽幽的藍的底色。哦,藍色的黃河,我終於見到了另一個心儀的黃河,和藍色中跳動著金紅光斑的黃河,也第一次嘴裡念出這河的詞來。我在橋上橋下盤桓,久久不願離去。在河邊掬起一捧西流的黃河水喝了下去,還是那種味兒,但少了當年的一絲土腥味兒。
現在,我又置身於貴德,不僅因為那裡曾是一座明清時代的重要軍事要塞,留有一座儲存完好的古城和上千株從庫爾勒移植來的百年長把香梨樹,也是因為“天下黃河貴德清”這樣一句話。
在貴德看黃河,最好的地方是“水車廣場”。我們來“水車廣場”,正是遊人初上時,在河灘上和水邊,幾個小女孩子興致勃勃地撿卵石。黃河卵石很圓,而且多半帶有明顯的花紋。更令人喜歡的是,河灘邊的一座黃河母親的白色石雕,後面有彝族詩人吉狄馬加的題詞,那大約是詩人在青海主持文化工作時留下的手跡。
我一直在努力想象黃河母親的模樣,也第一次看到她的擬人藝術形象,居然會是留著一頭短髮,充溢著溫柔笑容的現代青年女子,而非想當然的滿臉刻有深深歲月皺紋的、含辛茹苦的一位老祖母。然而我們的黃河母親,竟有這樣年輕,有這樣從容淡定的微笑,有這般現代活力四射的柔美嗎?
想想也是,從地質年齡上看,黃河雖然經過了百萬年的蒼涼歲月,從封閉的雪山湖盆走向海洋,但依然算得上是一條年輕的河。她的童年過得艱辛曲折,她現在面對的卻是一個充滿希望和變化的未來。我明白創作者的創意和寓意,我為黃河母親的新形象感到興奮。在我們心目中,她應當是一位永遠年輕的媽媽。
貴德那一晚下過雨,此時此刻,還飄灑著零星的雨絲,東邊的天上出了半個彩虹。同來者不無遺憾地說,黃河最清的樣子,你是看不到了。但我的感覺卻正好,因為我更喜歡眼前河水的自然顏色,就像在瑪曲的夕陽裡看到的幽藍一樣,那才是真實的感覺呀。雨過之後,河水難免會有雜色,但雨水帶來的顏色,卻也是河心水深處色彩帶來的一種親和,呈現出又一種說不清的藍綠相間的美。這裡的水流比較平緩,太陽初升,正好是看河的好時候。
面對泛著藍光的黃河水,再次想起在瑪曲看到的那條藍色的河,也想起那首異國他鄉的《藍色的多瑙河》。為什麼清澈的水是藍綠色的,除了水深水淺的光線折射,也有各種自然因素互動的變化因素,包括河谷兩岸那鬱鬱蔥蔥樹林的倒影。
環顧眼前的大河兩岸和上上下下,有另一番不俗風光。且不說這藍色的黃河,串起了從瑪曲到貴德以至尖扎、循化、積石和蘭州綠色谷地的各色風情的城鎮,河水流經的大小峽谷也讓人歎為觀止。黃河上游的山峽,大大小小何止十幾組,而且皆有一層疊一層的丹霞地貌,多彩多姿的,要說黃河的峽是丹霞凝集之峽,更符合這些峽谷的本來面目。
老貴德人常說,過去,河的兩岸是兩個世界。其實是對丹霞地貌的科研價值和美學價值不甚瞭然。綠色映襯著現在的氣候生態,五彩斑斕的丹霞地貌提示著過去地質年代的氣候生態。那鮮亮的紅色提示著曾經的酷熱,青灰色和墨綠色則正好相反。“環球同此涼熱”的詞句在此時脫口而出,由此得出一種對自然的詮釋。
人說貴德有四奇,奇山、奇水、奇石、奇峽。其實還有兩奇,其一是不在藏區卻能聽到千年史詩《格薩爾王》的吟唱聲;其二便是溫度高達200攝氏度的乾熱巖,在這大片丹霞地層的覆蓋裡,有著中國未來的能源希望。
眼前,在目力可見的視野裡,那丹霞綿延不絕地矗立在黃河北岸,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紅光,像是一尊尊威武的天神,守護著藍色的河和碧綠的樹;在筆立突兀中,像是一座接著一座的古堡,這樣的自然景象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
有意思的是,大約從龍羊峽或者多山峽開始,丹霞就成了大河的一條異乎尋常的千里長廊,一直延伸到劉家峽和積石峽。我彷彿開始有些懂了,積石、積石,為什麼那條著名的峽要叫積石峽呢?不同年代的沉積岩疊加交錯,不是積石又是什麼?那傳說中的大禹治水,是從進入黃河的積石開始的,從上游的阿尼瑪卿山出來,一路河峽大概都是積石而成的。一路上的黃河也都是清的,到了積石關,出現一組又一組“山峽”,進入黃土地,河水開始變得渾濁起來,流到秦晉大峽谷的壺口龍門一線。大禹和他帶著的一大群治水者,是否巴望藍色的黃河依然清澈,通暢地流向藍色的大海呢。
看著想著,突然間冒出一個念頭,如果有一艘並不算大的遊輪,從瑪曲出發,一直到貴德到循化的積石峽和永靖的劉家峽水庫,去看炳靈寺的石窟造像,去看文成公主走過的絲綢之路黃河第一橋遺址,同時飽覽積石丹霞的鬼斧神工和斷續出現的藍色黃河,那會是一件不比在藍色多瑙河上游覽差的事啊。但四下張望,河面上只有一條小遊船,也就不由地莞爾笑了起來。要登上游輪,飽覽這藍色的河和五彩的丹霞,只能等到後來的時日吧。
離開貴德返回西寧的路上,藍色黃河的印象一直揮之不去。從瑪曲到貴德,黃河是藍色的,那麼瑪曲以上一直到河源,也會是這樣的嗎。我想是會的。因為溯流而上,海拔更高,那一對姊妹湖鄂陵湖和扎陵湖,想必一定會呈現出更加迷人的藍色。黃河源頭的一個小縣城叫瑪多,因為扶貧,我的一位朋友多年前去過那裡。他說那裡的多山峽,整個是黃河的一個“虎跳峽”,白色如練的河水從峽口一湧而過,後來才歸於平緩。他見證了保護三江源的努力,由於扶貧工作很忙,未必能有工夫去體驗那種迷人的河色。我不知道他當時的感受,但他一定會深切地感知,保護三江源,是多麼的重要。 (本系列完 作者:馮並 來源:經濟日報-中國經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