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山隱居者二冬:我的詩意棲居只是個案,不具備可複製性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郭春雨
擁有一方小院,遠離俗世棲居。看堂前花落花開,望天上雲捲雲舒。這是很多人曾經夢想過的田園生活。夢想和現實之間,總是有無數的牽絆和距離。但二冬實現了。
2014年,26歲的二冬到了終南山,在一座九百多米高的山頂上,他租下一個小院,犁地種菜,養雞養鵝,寫詩畫畫,過著獨居的山間生活。如今,他已經獨居了七年。
二冬把自己獨自生活的一些影片發到了網站上,不斷有媒體去採訪。他出了書,也收穫了不少流量,有人叫他“男版李子柒”。
在浮華喧囂的時代,“李子柒”也好,“二冬”也好,都在社交平臺上把自己的生活過成了詩,也不斷吸引著新的人去嘗試、去模仿。
選擇道家仙山,是因為便宜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終南山又名太乙山,位於陝西省境內秦嶺山脈中段。終南山地形險阻、道路崎嶇,大谷有五,小谷過百,連綿數百里。《左傳》稱終南山“九州之險”,《史記》載秦嶺是“天下之阻”。宋人所撰《長安縣誌》載:“終南橫亙關中南面,西起秦隴,東至藍田,相距八百里,昔人言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終南。”
終南山是“道文化”“佛文化”“孝文化”“壽文化”“鍾馗文化”“財神文化”的發祥聖地,“壽比南山”“終南捷徑”等典故的誕生地。作為道教全真派發祥聖地,終南山歷代多有隱士,傳說中老子李耳、仙家呂洞賓、藥王孫思邈等人都曾在此隱居。
2000多年前的《詩經》就提到“終南何有?有條有梅。終南何有?有紀有堂”,唐代詩人王維也鍾愛終南山,“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說的都是終南山上的生活。
終南山神秘的氣質不斷吸引著隱居者。上世紀90年代,美國漢學家比爾·波特到終南山尋訪隱士,在記錄這次尋訪的著作《空谷幽蘭》中,他把這裡稱作隱士的天堂。“眼前是一望無盡的連綿起伏的山嶺,白雲繚繞的山峰和綠松石色的小溪。它看起來像是最完美的隱居地。”
但二冬並不在意這些,他選擇終南山,僅僅是因為住得舒適、便宜。彼時的二冬,從西安美術學院油畫系畢業後在一個美術培訓班教課,固定的工作他並不算喜歡。
“那個時候剛畢業,在城裡租房一個月好幾百,但山裡一個院子一年才兩百塊錢,而且離西安城也很近。”二冬說,“在我當時的語境裡,終南山是沒有什麼符號色彩的,不是隱居的山,也不是什麼隱士的山,它就是‘西安南邊的山’”。
隱居之前,二冬沒有告訴任何人。隱居之後,二冬也沒有做長久的打算。在隱居之前,二冬沒想過能住七年。在山上住了七年後,二冬也不知道自己還會住多久。
對二冬來說終南山,就只是“山”,秦嶺,陽光雨水充足,四季分明的山。在這裡住著,感覺很舒適,很好。
宅在山裡已七年
在山裡居住,並不容易。好在二冬從小在農村長大,村裡的一切對他來說並不陌生。
首先是房子。破敗的土院已經是爛牆爛瓦,牆壁上被柴火燻得烏漆麻黑,總是缺了一角的磚頭縫隙裡塞滿了雜草梗子。村子裡的水泥路還沒有修好,他揹著行李來來回回搬運,連碗都是背上來的。
山居之前的樣子
山居現在的樣子
雖然住在村子裡,但二冬有自己完全不同於村莊審美的美學。他的院門,拆了三回蓋了三回,還是覺得不順眼,最後索性不要了。為了陽光照在屋頂上好看,他把屋瓦全換成小藍瓦。
屋裡不需要什麼傢俱,二冬按照自己的喜好進行“裝修”:撿來的一些枯枝做盆景,一枝風乾的蓮蓬,投影在白色畫布上,就是一幅光影做的水墨畫。一個破敗的土房子,被二冬改成了他心中的美學之家。但村民不理解他的審美,覺得他是敗家子,糟蹋東西。
二冬也不是一個人。他養了一群動物,有鵝,有雞有鴨,還養了狗。這些動物不僅讓院子熱鬧,還讓二冬忙碌起來。喂糧食、拾鵝蛋鴨蛋雞蛋、換水、壘雞窩、翻地、澆菜、除草、搭架子、扎籬笆、劈柴、鋪路、修水、換煤氣……
二冬給每隻動物都起了名字,它們是家人,也是牽絆。為了照顧它們,這七年,二冬很少出遠門,偶爾去鎮上趕集,或者騎著摩托去西安城裡看一場電影,大部分時間,他繞著這屋院打轉。
在二冬寫的《山居七年》中,每天清晨6點,二冬會自然醒,屋門咯吱一開,雞鴨鵝狗整整齊齊堆在屋外叫喚,餵過它們,院子靜下來。吃過早飯,再給院子裡的蔬果澆水,累了躺在椅子上發呆,餓了就做飯,或者上山摘果子、挖野菜,或者坐在畫室裡搗鼓盆景和油畫。
這樣生活了七年,遠離人群,二冬不會覺得寂寞,反而會覺得豐富而自在。
不過,山居生活不只有田園浪漫的一面。在二冬看來,很多人是不適合離開城市住在山裡的。對於不同的人來說,還是要看性格。很多在他身上不存在的一些問題,有可能對另一個人來說,恰好是最大的障礙。
比如山裡面蟲子很多,蛇也挺常見的,每年都會見到很多,有的擋在路邊,有的掛在房樑上,像這種情況,對於一個怕蛇的人來說,可能就是災難。但對二冬來說,這些都還好。
二冬說,其實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是不變的,只是環境在變,他很宅,大學時候很宅,自己跟自己玩,在山上也很宅,也是自己跟自己玩。
月亮和六便士
2015年初,二冬把山居生活寫成文章,發在自己的微信公號上,24小時內多個公眾號轉載。二冬小小地紅了一下。一直到今年《山居七年》出版,加上網際網路的助推,二冬才“比較大”的紅了起來。
比二冬更紅更火的是李子柒。這個住在四川農村的姑娘,透過拍攝和釋出自己在生活的影片,已經火遍了全球。影片裡的李子柒活在詩意裡,活在桃源中。現實中的李子柒,擁有海量粉絲的同時,已經鋪設成功了自己的商業路徑。
在鄉野山澗之間,李子柒的影片讓現代都市人找到一種心靈的歸屬感,也讓世界理解了一種生活著的中國文化。現實生活中,李子柒是一位“大網紅”的同時,也是一位成功的商人。
隱居者和世俗的成功,這兩者的矛盾,在以李子柒為首的一批田園牧歌影片拍攝者身上得到了和諧的統一。
李子柒也好,二冬也好,他們都是現實的造夢者。但相比二冬隱士一般低調的生活,李子柒世俗上的成功,更能吸引網路效仿和複製。
中國人自古就有“桃花源情節”。陶淵明“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吸引了無數文人墨客為之嚮往。尤其是高速發展的現代生活給人們帶來極大便利的同時,也滋生了無數煩惱。
有人總結了中國中產階級的十大焦慮,指出社會轉型期,人們內心的空虛和焦慮已經吞沒了他們人生出發的原點,“每個夜晚,城市中產者的靈魂在機械生活暫時結束後,就不安地作出空虛的飄蕩”(《中國中產階級十大焦慮症》)。
當月亮和六便士相矛盾,中產階級往往“一邊馬雲,一邊星雲”,“一邊是入世的成功,一邊是出世的嚮往,人們在撕扯中掙扎著前行”。
對於無數個想變成“李子柒”的人來說,複製其商業路徑並不容易。但對於很多人來說,變成“二冬”並不算難。就像二冬租住的那個一個月幾百塊的小院子,微信上很多人問這種院子哪裡有,二冬說這樣的地方太多了,“你往秦嶺山裡面再走兩個小時,整個村都是空的。只要你想這樣,在哪兒都有這樣的地方。”
在二冬看來,如果只想要月亮,不要地上的六便士,那隱居不用在終南山,隨便哪裡都可以。但二冬也覺得,自己的詩意棲居,僅僅只是個案,不具備可複製性。“我說個案的意思,是你只看到桃花源的一面,不上班,好享受,然後就衝動了。”
現在,像二冬一樣隱居在終南山的人還有很多。很多人抱著不一樣的心情和態度來到這裡,又匆匆離去,能留下的沒有幾個。這其中的原因,無非是理想中的田園牧歌和現實之間有不可磨合的差距。
二冬說,人類集體生活慣了,大多時候的存在感都來自和這個世界其他同類的互動,一旦這個互動沒了,獨居就很難堅持。
對於未來,二冬說自己沒有打算。7年的山居生活雖然聽起來很久,但是自己並沒有覺得漫長。人們覺得他是來終南山“體驗生活”,總會離開的。“可我不是啊,我在這兒過日子呢。這是我的家,我的日常,就像隨便拉一個人說,你打算在家裡住多久?他要怎麼回答呢?”二冬說,他始終覺得未知是人生最大的魅惑,而最讓他感到慌亂的,是被劇透的人生。
未來無常,當下才是重點。“就跟這個疫情差不多,每個人去年計劃中的今年都不是之前想象中的那個樣子吧?所以沒有打算,就是最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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