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珠穆朗瑪峰更高的,是攀向頂峰的人

在人類的最高峰,一場生命的考驗剛剛結束。

8844.43米終究沒有攔住一個熱血沸騰的攀登者。

汝志剛費力地摘下氧氣面罩,看著飄在雲海上無數雪峰——

地球上,已經沒有新高度可供他挑戰了。

然而,這並不是他第一次登頂珠穆朗瑪峰。

“汝志剛”這個名字第一次進入大眾視線範圍內,是在一年前,他第一次登頂珠峰之後。

尼泊爾時間2019年5月22日7點26分,汝志剛沿南坡路線,成功登頂珠峰,返回大本營後,他在抖音上傳了一則影片。

影片拍攝於通往峰頂的“希拉里臺階”,等待衝頂的人密密麻麻地排著長隊,紅色、黃色、橙色……穿著不同顏色登山服的人一個挨一個呈點狀貼著冰壁從頂峰蜿蜒下來,構成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大擁堵。

“希拉里臺階”是一段高約12米、長約50-80米幾乎垂直的裸露山體岩石斷面,海拔8790米,距離8844.43米只有一步之遙。

根據汝志剛的介紹:“珠峰像一把湯勺,希拉里臺階就是勺把。”

當天清晨5點前後,他和隊友抵達希拉里臺階底部,“上行和下撤的人正好撞上了,當時約有五六十人堵在一起”。

一側是冰壁,另一側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登山者只能貼著山脊線前行。汝志剛每隔一兩分鐘就要緊貼著冰壁,給對面的人讓出空間,方便他們摘掉或者掛上安全鎖。一摘一掛之間,稍有不慎就會跌落萬丈深淵。

珠峰海拔8000米以上的地區,含氧量只有平地的30%左右,被稱為“死亡區”。大風、缺氧、體能極速下降,這段搖搖晃晃的影片最終轟動世界,被載入史冊。

被堵兩個多小時後,汝志剛終於艱難登頂,他“噗通”一聲跪在群山之巔,五星紅旗和著風喇喇作響。

此時,距離從營地出發之時,已經過去10多個小時,體能和意識在臨界點痛苦地徘徊,他只有一個念頭:“活著回去,比什麼都重要。”

在珠峰,幾乎每一個登山者都見到過遺體,他們管這些叫做“路標”。海拔8000米往上,有超過200具登山者遺體,“那就像……一個突然的警鐘”。

早在汝志剛衝頂之前,有人遇難的訊息就不斷傳來。在這片冰雪覆蓋的山脈,死亡總是來得突然而安靜。

下撤途中,他目睹了一個女孩最後的掙扎。

女孩穿著黃藍相間的登山服,夏爾巴嚮導雙手拖拽著她的左臂,但無法阻止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下滑,雙腿和右手無力地在世界之巔留下來過的痕跡,很快會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雪和雪崩掩蓋。

吸氧的喘息聲越來越弱,直到停止。

返回營地後,他得知女孩最終遇難,在日記中寫下:

被夢想碰撞的生命才是偉大的,你做到了!

2019年5月24日,汝志剛回到大本營後的第二天,峰頂再次傳來訊息,又有3人死亡。

統計顯示,當月因攀登珠峰而死亡的有11人。

“出意外的話,後事怎麼處理?火葬還是水葬,等等。”登山前,汝志剛也曾簽訂“生死協議”。

蒼茫的珠穆朗瑪峰,對於留下的人是永遠的黑,對於離開的人則是短暫的紅,紅與黑之間,是對山頂的信仰。

志在山頂的人,不會貪戀下山之後的風光。

眾所周知,登珠峰路線有兩條,中國是北坡,尼泊爾是南坡。

1960年5月25日,中國登山運動員王富洲、貢布、屈銀華三人首次從北坡登上珠穆朗瑪峰,創造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從北坡登上世界第一高峰的壯舉。

一晃60年,2020年,作為一名中國人,36歲的汝志剛希望可以在這一特殊的歷史節點,從中國西藏日喀則定日縣出發,沿著祖國境內的北坡路線一路攀登,再次親吻“珠峰母親”的額頭。

從世界範圍內來看,分別從南坡和北坡登頂珠峰的人,屈指可數。毋庸置疑,這又將是一次人類歷史上的偉業。

談到這次再出發,汝志剛並非沒有顧慮:“咱們北坡這邊氧氣含量整體來講,比尼泊爾南坡氧氣含量要偏低一些,這個是最大的困難。”

珠峰之外,2020年嚴峻的疫情,也讓此行雪上加霜。

以往,為了登山訓練,住在嵩山腳下的汝志剛,一週內攀登6次嵩山,每次海拔上升1500米,來回近16公里山路,有的時候還一天來回攀登兩次,風雨無阻。

但今年,他只能在小區內跑步。“負重爬樓梯”,成為最主要的鍛鍊方式。

在疫情爆發之前,2019年12月底,他就前往雲南麗江、四川四姑娘山等地開始了他的“北坡攀登訓練計劃”。

“登頂過珠峰8844米的人,來到2000米的高原也會產生高原反應。”在影片中,他向粉絲滲透了很多登山知識。

汝志剛曾經徒步穿越“死亡之海”塔克拉瑪干沙漠、前往羅布泊尋覓樓蘭古城、登上非洲最高峰乞力馬扎羅山,但每當提起大自然,他從來不會用“征服”二字,而是“感謝接納”。

因為熱愛,而心懷敬畏,因為敬畏,而毫不懈怠。

如果只計算從大本營出發到峰頂的徒步時間,大約只有不到5天。但一般成功登頂的人都要消耗50天左右的時間。

2020年4月10日,汝志剛抵達拉薩貢嘎國際機場,正式開始珠峰北坡之旅。

與他同行人的人中還有另一位登山屆的巾幗英雄,劉萍。

劉萍

在5月8日之前的28天裡,他們會進行週期性的“拉練”,有時從大本營出發,沿著衝頂路線,在3號營地與1號營地之間折返;

有時則會選擇附近較低的山峰,進行登頂訓練後,返回大本營。

既是拉練,也是等待。

珠峰天氣多變,精準的峰頂天氣預報只能看到一週內的天氣。為了儘量保障安全,登山者一般都會在視窗期衝頂。

第41天,5月21日,經過7個小時的攀登,汝志剛一行人從海拔5200米的大本營出發,行至海拔5800米的“過渡營地”。

到達5800米的第一夜,營地被大雪“襲擊”,早上醒來,汝志剛的帳篷已經有大半埋在雪中。

“下這麼深的雪,確定今天能去6500嗎?”

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

第43天,5月23日,經過6小時的艱難跋涉,汝志剛與隊友抵達6500米的前進營地。

前進營地的地理位置非常獨特:東面是海拔7016米的向東峰,南面是珠峰北坳,西面是海拔7530米的章子峰,僅僅在北面有一個S型的出入口。

因此,整個山谷進入的氧氣非常稀少,即使是部分夏爾巴嚮導都會有高反不適,包括頭疼、厭食、失眠、嘔吐……

途中,汝志剛的隊友出現身體不適

在那裡,大多數人需要3天才能基本適應,適應期間還需要在冰塔林上練習攀冰等技巧。很多登山者在此敗下陣來,故而被稱作“魔鬼營地”。

進入“生命禁區”,汝志剛在直播中,向粉絲傳遞了珠峰的威嚴與震撼。

駐紮在“魔鬼營地”的三天,他說:“感覺是在玩命。”

但是,比起上一次的南坡之行,至少抵達在7028米的1號營地之前,北坡是更安全的選擇。

一年前,自南坡出發的汝志剛,為了抵達1號營地曾兩度穿越恐怖的“昆布冰川”。

在那裡,每天都有兩次左右的雪崩,巨大的冰塔在頭上搖搖晃晃,時刻可能墜落,砸在登山者的頭上,經常會聽到巨大的撞擊聲。在葬身珠峰的人中,有將近3成殞命於此。

時間回到2020年,5月23日的深夜,一直鬥志昂揚的汝志剛,終於在隊友劉萍拍攝的抖音影片中露出疲態,但仍舊摩挲著標誌性的大鬍子,大喊一聲:

“加油!”

第48天,5月27日清晨,在海拔7790米的2號營地,汝志剛的嘴唇開始乾裂,一句一喘地介紹自己即將向8300米發起衝擊。

距離“死亡地帶”越來越近,呼吸變得越來越侷促。

5月28日凌晨2點,經過十小時左右的休整,汝志剛和隊友開始向珠峰發起最後的衝擊。

這是5月的最後一個視窗期,或許是他們最後的機會。

通向世界最高峰峰頂的路只有兩隻腳並在一起寬,一行人打著頭燈,一路垂直向上。

氣溫零下30攝氏度,風聲蓋過了喘息聲,汝志剛將自己扣在路繩的安全扣上,四肢緊貼冰壁,頂著風挺進。有登山者形容這座世界最高峰,“就像個動物園。”

2020年5月28日上午8點56分,經歷49天的攀登,他終於完成“北坡登頂珠穆朗瑪峰”的極限挑戰,並在影片中表達了對“珠峰母親”的感恩。

巍巍珠峰,亙古聳立,因為他們的到來,生出片刻的生動。

一個人就是一個世界,透過他的鏡頭,神聖的天邊落入更多人的眼中。

那座傳說中的珠峰大本營,住著上千人,不同民族、不同膚色的登山者用松柏枝焚起的靄藹煙霧,向天地示意。

6500米以下的地方,牧民開著汽車送來火鍋和西瓜,上百架運送人和食品的直升飛機在空中打著旋兒來來去去。

再往上走,是現代交通無法撼動的“極地”。在鬼斧神工的絨布冰川中,犛牛馱著氧氣罐上山,脖子上懸著鈴鐺,鈴聲悠悠,是對行路人極美的祝願。

凌晨或是傍晚,天氣晴朗,東方吐白,數十座雪峰披上一層金燦燦的奪目光芒,日照金山的時刻,那個被夢想碰撞的恢弘世界,那麼遠,這麼近。

一年前,在下撤至海拔8700米的位置時,汝志剛曾遇到一位因體力透支而精神恍惚的印度姑娘。

匆匆一撇,不久之後便是一聲驚呼,他迅速轉頭,只見“一塊黑色巨石”向他滾來,他下意識躲開,還是被繩子的張力帶倒。

此時才發現自己的羽絨服已經被冰爪劃破幾個大洞,羽絨飛了出來,而抓破他羽絨服的正是剛才的印度姑娘。

那一瞬間,他的心也曾跟著那道滑落的黑影一起下墜。

他說:“我會一輩子記住她人生最後時刻在掙扎的畫面,雖然至今仍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有什麼樣的故事,但她追求夢想的精神會永遠鼓勵著我。”

在他的日記中,記錄著更多曾經的同路人:

“有一位登山者是獨腿的女孩;

有一位登山者是尼泊爾的艾滋病人;

有的登山者是恐高症患者;

有的登山者已經年過六旬;

有一位登山者計劃在7個月內完成世界14座8000米以上山峰的攀登;

有一位夏爾巴已經登頂珠峰24次;

……

我們真的瞭解那些攀登者嗎?他們又有怎樣的故事?”

此行攀登珠峰,汝志剛的同路人有些特殊,他時常會與“2020珠峰高程測量登山隊”的隊員在營地相遇。

對於整個登山界而言,半生經歷4次珠峰挑戰失敗、兩度截肢、罹患癌症,最終在古稀之年拄拐登頂的“無腿攀登者”夏伯渝無疑是旗幟性的存在。

比珠穆朗瑪峰更高的,是攀向頂峰的人。

他們視信仰為生命,夢想是唯一的休憩之所,滾燙的血液從未因冰雪而寒涼。

2015年,汝志剛從外企辭職,開始了自己的極限人生,當被問及“多年之後,你希望如何被記住時”,他脫口而出:

“追求自己夢想的人。”

追夢人永遠“在路上”,他們奔赴各自的山海,那些有血有肉的熱愛、難以言喻的非凡、石破天驚的感動……

因為值得,所以記錄;因為記錄,所以記住。

世界那麼大,都能被看見。

歲月那麼長,不會被忘記。

部分參考資料:

1、新京報:《海拔8000米,親歷珠峰死亡擁堵》

2、冰點週刊:《海拔最高的困境》

3、AI財經社:《命懸絕頂》

4、每日人物:《“傻子都能登上珠峰,關鍵是要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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