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否把悲傷只留給自己咀嚼
第630篇,看!世界真遼闊
在一個人的情感中,“悲傷”算不算是其中一種呢?在人前抹淚與人後嚎啕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同呢?哪一種“悲傷”才算是自己的呢?
按農曆算,“二月二,龍抬頭”一過,就是“仲春”了。今年冬天似乎去得慢,儘管有數日子過生活的閒暇,節氣曆法不遵人情,“暮春”也指日可待了。可以用來“傷春”的日子不等人。這就是2020年的春天,它以一種特別的方式從我們的眼前緩緩地的疾馳而過。
中文表達中的“傷春悲秋”在一些特別的年份裡就顯得特別有斟酌之味,尤其是事一件接一件地來。春,是生髮的季節,“傷”在何處呢?是因人而嘆,還是遇事有感呢?事實上,關於一個季節的感嘆,一種情緒上的感嘆,都是極其微小的事件,大多屬於一個人沉默時才會有的波濤洶湧。如果還能呼吸著2020年春天的微風的話,那麼這首《至微》的詩作一定適合用來回憶和懷念,權當是”傷春“時的情緒醞釀。
至微 (美國)愛麗絲•B•福格爾
整日都瀰漫著晨昏的微光。
有時最小的事物會把我們壓低,
我們總是不禁崇拜和撫摸
那些微小的石頭。
看那微小的道路
那插入內部的纖淺礦脈。
看它天空上灰色的沉重穹廬。
這並不是一個不變的世界。
我們知道比原子更小的事物,正呼嘯著穿過。
輕,輕,輕,像空氣般輕,對於它們,
我們只知道這些。請在此事上相信我:
這裡面有岌岌可危的幸福。
巨石,砂礫。行星,微塵:
充滿石頭的事物也充滿我們。
我記得,或者我有一種感覺
我可以在什麼地方和你一起生活,
它的重量把我們真實的生活壓低。
那些最大的,
那些你會認為最沉重的,
恰恰是那些漂浮在空中的事物。
(光諸 譯)
那些極其微小的事物都容易被眼睛所忽略,卻能被生命感知的。甚至可以這樣說,那些眼中看到的幸福大多都是岌岌可危,它們與生俱來的風險與危險大多都由具體的生命來承擔。現在提及這兩者之間的聯絡,可能都是一廂情願。畢竟,大多數人不會認為幸福會在轉瞬之間就已翻臉。對於個人來講,追求幸福的權利是不容置疑的,不過我們得明白,追求幸福和獲得幸福並不是等同的。而且這兩者之間也並不存在因果關係。在長久的追求中,我們以為的幸福不等同於我們能獲得幸福。
如果說春天意味著我們可以大膽地追求幸福的話,那麼“傷春”這種人生經驗大概是有先見之明的。畢竟,能在下一個春天再次相見的人並非人人都能享有。有些人停留在了上一個冬天。從這個角度來看,“傷春”一詞是對人生洞見的總結性陳詞。只不過在追求幸福的過程中,人更願意相信春天的到來是公平的。
“傷春”一詞中的“傷”該當何解呢?傷感?抑或是悲傷。“傷感”一詞中帶著某種勝利者的僥倖,“悲傷”則不同。悲傷是同類對同類的哀鳴,是遭遇對遭遇的認可。
“悲傷”這個詞語在中文表達中漸漸處於弱勢的地步了。在“努力、加油”的聲音成為習慣用語之後,“悲傷”一詞就淡出了。大多使用都是用在形容自舔傷口的場景之中,而且“悲傷”一詞的使用也面臨著“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的地步了。它只能一個人使用,且僅限一個人私用。同時,“悲傷”也順便完成了從一個動詞轉變為一個“形容詞”的演變。但我們都知道,“悲傷”這個詞語是存在的。在每一個人的生活、情緒中,“悲傷”一詞佔據了大多數的記憶,只是它不被、不能、不可說出來、寫下來罷了。
所以,在仲春時節,“傷春”的闡釋全部著力在“傷感”上,“悲傷”可以隱匿了。
“悲傷”與痛有關,也與事有關。不經事,不知痛。痛到骨子裡,可積成記憶,記憶多了,就是經驗。至於經驗何時可演化為智慧,未可知!
有關“痛”的描述與講述,有一本書特別值得一提------《山河袈裟》。在這本書中,“痛”是以“通透”、“透徹”的程度讓人體驗的。“悲傷”都是在“痛楚”消散之後才會湧起的感觸。與夜半貓撓牆不同。
《山河袈裟》的作者李修文曾這樣描述這本書的成因:“收錄在此書裡的文字,大都手寫於十年來奔忙的途中,山林與小鎮,寺院與片場,小旅館與長途火車,以上種種,是為我的山河。在這些地方,我總是忍不住寫下它們,越寫,就越熱愛寫,寫下它們既是本能,也是近在眼前的自我拯救。十年了,透過寫下它們,我總算徹底坐實了自己的命運:唯有寫作,既是困頓裡的正信,也是遊方時的袈裟。”
對於作者而言,他的文字是釋放“痛”的曠野。但對於讀者而言,《山河袈裟》中講述故事中的字都帶著“痛感”。書中故事讀得多了,就會覺得是不是作者用力過猛了。但其實不是,是那些故事本身中的“痛”是生猛的。寫“痛”無需炫技和張揚,“痛”的根長在故事裡的,不是用文字可講授的。就像《阿哥都是孽障的人》一篇,如果有人能看懂得“孽障”一詞在方言中的定位,可能立馬就能明白“痛”是遍地瘋長的。日子就這麼過著,一輩子人與一輩輩人,“痛”的內容與形式幾乎沒有發生過任何質的改變。
只不過,我們想不到的是,“悲傷”與“痛”這樣的詞語怎麼就隱匿不見了。它們是在哪一個岔路口上一騎絕塵而去的呢?
這些平常的事物和平常的詞語與我們失之交臂都是無聲無息的,在中文字型檔中少一個字,少一個詞不會減損中文的表達。只不過,對於記憶和人來講,的確是少了一個,這個是實在的,並且是具體的。如果“悲傷”這個詞語可以在書面語中消失的話,在遙遠的將來再經由一個人無意說出來的話,我們可以想見那種面面相覷的尷尬。一個“古老的詞語”抖落著身上的塵土,滿懷期望,卻落入無人相識的境地中。也許,這就是“悲傷”一詞的命運。
在“悲傷”與“痛”這樣的詞語還未踏上一去不返的路程之前,我們還是可以藉助於書寫和閱讀完整地認識和理解這兩個字詞。就像我們自己常常在痛徹心扉之後才能認識自己一樣。只是,我們現在不會說“痛“,也不會說“悲傷”,因那總惹來恥笑。但至少可以在故事裡對“悲傷”與“痛”淺嘗輒止一番。《山河袈裟》算一個不錯的入口。
一個人身上的故事,說到底,是人人都會有的故事。故事裡的痛,也如此!故事未必相似,痛卻可以相通。從故事裡講述的人身上一直蔓延到讀書的那人心裡面去。攥著疼!眼裡出了淚,就是“悲傷”一詞的具體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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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禹錫《楊柳枝》
城外春風吹酒旗,行人揮袂日落時。
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