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了,我每在冬天便要到這小島住上幾日。小島偎在太湖邊,冬眠一樣寂靜。沒有花的喧鬧,沒有草的撕扯,也沒有文人墨客的驚詫,如果不是偶爾有野鴨飛起,這裡便真的是一幅畫了。
我在堤上走過,走在殘雪覆蓋的小路上,走進夕陽裡。
夕陽下看太湖,天水一色,波光粼粼,看得人好生眼疼。大自然塗抹這樣一幅燃燒了整個蒼穹的晚霞,怕是用盡了天地間的硃紅降紫。大千世界,大塊文章!
我再一次為這晚霞顫慄。
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湖邊的荷了。
之所以叫她荷,是因為她的那大朵的花兒早已謝了,謝得無影無蹤,葉子焦黃且大多凋落了,只有那無數參差不齊的殘莖舉著如生鐵片一般的枯葉堅定地挺立在冷水中,告訴人們這裡曾經“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是的,這裡曾“四顧山光接水光,憑欄十里芰荷香。”而此時走在荷塘的人,大多走在溫馨的記憶裡。春天的太湖邊,最張揚的要算這荷的葉,成群結隊地舒展開大片大片的綠葉,無所顧忌地覆蓋了荷塘的水面,於是,你便看到了生機勃勃,春意盎然。到了夏天,那是最美的時節,荷花開了!無邊無際,白的、紅的、黃的、紫的,還有白裡透紅的、黃白相間的……那荷開花的氣勢最讓人歎服,她不會辜負每一片綠葉!她贏來了人世間最絢麗的讚美詩。待到秋水共長天一色時,便會有采蓮姑娘的歌聲、笑聲在湖面上漂盪,大朵的蓮蓬和湖底的蓮藕裝滿了姑娘的小舟,“金槳木蘭船,戲採江南蓮。蓮香隔浦渡,荷葉滿江鮮。”這美人美景也讓多少水墨工筆千古留香。
寒來暑已往,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知道沒有了花葉,也沒有了蓮蓬,我還是心心念念地要來看這大箕山冬日裡的荷。走近冬荷。
枯黃的葉片上,葉脈一根根裸露著,像一根根乾枯的血管,雖不再坎坎勃動,但那殷紅的血色早已凝結成了筋骨。或粗或細的葉脈,努力地支撐著這失去血色的葉片。
我看荷,看荷的枯葉,像在凝望老祖母那滄桑的臉。把荷花高高舉過頭頂的莖最是辛苦。她筆立挺直,堅韌不拔。於是,荷的一生婷婷玉立!眼前的莖,花謝了,葉枯了,乾癟的軀幹在寒風中一片蕭瑟。可是縱然只剩下這殘枝敗葉,她也還是那樣高傲地挺立著,守望著名門貴族最後的尊嚴。有大風颳過!風過之後,湖面乾乾淨淨,荷沉到了湖底。荷是不會死的。你知道的,在荷倒下的地方,明年春來,又是一片接天蓮葉、映日荷花。
我感慨這冬荷老而不死、死而不倒、倒而不滅!這是怎麼樣的血性啊!我該用這世間最凜冽的色彩,畫你的風骨!
大箕山,夕陽正好。(賀壽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