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盛澤是全球最大的化纖產業地,而羅曼羅蘭集團則是國內頭部的戶外面料企業,這家擁有764名員工的企業,多年來為美國的Nike、Calvin Klein、Tommy Hilfiger,歐洲的Moncler、Giorgio Armani、Alexander Mcqueen等大品牌們解決了許多如何給面料加以功能性的燃眉之急。
而在疫情困擾下,羅曼羅蘭集團總經理江南也有著自己的當務之急——無比迫切地想去拜訪世界各地的客戶——之前兩年裡,最讓他懊悔的事情就是嫌機票貴、嫌動輒十四天的防疫隔離麻煩,沒去北美、東歐、西歐給客戶們拜一圈碼頭。
“這世界沒法完全線上辦公的!”江南更喜歡面對面交流,看著眼睛說話,讓客戶感受到自己的真誠。然而現在,向客戶展現誠意的卻是競爭對手們。他們的國家“躺平”了,於是他們來去自如,堂而皇之坐在客戶的辦公室裡相談甚歡,奪走曾經屬於我們的機會,拿走原本屬於我們的訂單。
時裝的產業鏈其實是很不容易轉移的。
2020年1月疫情爆發的時候,江南恰好在國外出差,當時就感覺國外客戶對中國供應商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轉變。隨後這兩年多,江南總不斷跟客戶解釋:我們在隔離、我們的城市要封控,我們的防疫方式不一樣……他跟客戶說的最多的話不再是“No problem”而是“I’m sorry”,客戶總是貼心地表示理解。但一邊表示理解,一邊一步步地轉移了供應鏈——在面料打樣的時候,江南發現已經有客戶將樣品寄往了其他國家,而非中國。
紡織產業轉向越南、孟加拉早已不是新聞,就連幾十年不做紡織的港臺地區,以及新加坡和韓國,也都開始重開生產線了。而我們繼續被封控在小區裡,一切都無能為力。
羅曼羅蘭位於蘇北的工廠並沒有受到疫情影響,問題出在曾經讓中國企業引以為傲的物流上。上海港、寧波港,這些全世界最大的港口都停了。僅有的運力價格飛漲,運期還無法保障。同等需求下通道變窄了,企業沒有任何話語權。在付出了高昂的成本之後,依然無法按期交貨,多少年積累的誠信就這樣被一次次摧毀。
中國服裝產業從八億件襯衫換一架波音飛機的產業鏈底端往上爬,爬了幾十年終於有了起色。江南說,我們產品好,這是拳頭硬;我們營銷好,這是腦子聰明;但現在,我們全身的血液流通阻塞了。
常年來,我國公路運輸承擔著四分之三的貨運任務,而物流聯合協會的資料顯示,在今年3月份的第四周,全國整車運輸運量下滑近25%,特別是從上海輻射長三角的跨省通道全線斷流,這個情形就像是壯年男子突然間的心肌梗塞。
3月末,一場在全國範圍掀起的物流保衛戰也同步打響,全國上下著力保證穩定產業鏈供應鏈。
我們此前也諮詢過多家物流龍頭企業的業內人士,大家的回覆並不容樂觀。有的建議採取增設“多點分散式倉儲”的方式來緩解區域性堵塞、也有的對於物流恢復的倒計時進行預測……但是,最根本的流通不暢的問題讓所有人束手無策。
長三角地區牽動著整個長江經濟帶,一榮俱榮
M先生來自一家業內領先的運輸管理雲平臺,他的當務之急,是要去現場、去企業。疫情封控讓很多企業進入了緊急求生模式,而M先生所銷售的運輸管理系統的預算這時候很可能就會被砍掉。就算企業已經有這個專案了,不去現場交流也會影響銷售進度。到了後期實施及交付的階段,更需要到現場調研解決問題。而對物流管理來說,系統的實施交付,才意味著工作的剛剛開始。
然而今年此起彼伏的封控,讓物流行業大部分企業只剩下科技、卻沒了物流。最近衛星資料顯示,全球第一大港上海港的進出口運量已經掉落到2020年疫情低點附近。而中國內河航運的資料甚至比2020年疫情時更低。就像羅曼羅蘭的情況一樣,很多企業庫存在增加,物流卻充滿了不確定性、乃至完全停滯。
M先生的運輸管理雲平臺服務於大中型的品牌方和製造商,像綾致集團、寶勝、李寧等,打通了從貨主、第三方物流、承運商、司機再到收貨人的全鏈條,每年幫助處理上億筆訂單。而今年大範圍的疫情防控,導致大量的品牌倉庫、門店被封,讓這根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鏈條癱瘓了。
M先生告訴我們,在這個困難時刻,他們依舊在嘗試貨品履約,比如有一位品牌客戶希望從廣州運貨去濱州,等卡車好不容易到了濱州,當地卻爆發了疫情,司機下高速公路被拒絕。千里之外,M先生與同事們正居家辦公,他們遠端協調,費盡周折在濱州高價尋找本地司機,結果送好後,這位本地司機也要居家隔離14天……再比如,從鄭州前往江蘇的一輛貨車在句容被攔下,連通行都不允許。只得連夜在江蘇省內尋找暫存倉卸貨,同時還得尋找一輛未去過疫區的本地牌照車輛,第二天將貨物送達……
這樣的故事比比皆是,每時每刻爆發著未知與意外。
疫情之下,不光是順豐、京東、四通一達等物流支柱企業、M先生這樣的物流業者、還是每一位堅持行駛在路上的貨車司機,他們一個個人接人、手把手地築起了臨時的人肉物流序列,而此刻的物流外包業務就如同開盲盒、猜迷題一樣艱難地推進。所有的物流人既盼望著上游品牌方和製造商們迅速恢復正常生產,同時下游的貨物運輸能早日跑起來、通暢起來,只有這樣,作為產業鏈中間環節的他們才不至兩頭受壓。
上海商派網路科技有限公司創始人、CEO裴大鵬是徐彙區人大代表,他的當務之急是最近寫的一份提案:救救中小企業——關於新冠疫情中若干紓困政策的建議。
和2020年相比,這一輪封控更為難熬。因為春節本來就是營收的最低點,又是費用支出的最高點。過去這兩年大多中小企業的營運本就不夠理想,即便五月能復工,許多中小企業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裴大鵬自己的企業也受到了疫情很大的影響,商派已經是業內老資格的數字化服務商了,伴隨著中國電商業務的崛起,穿越了幾個週期,但裴大鵬說,這次是他創業二十多年來感受到最難的一次。
商務無法開展、合同無法簽署、客戶無法付款。居家辦公的效率也極其低下,同事們一邊工作一邊還得搶菜、操心孩子網課,開會開到一半又有人被叫下樓做核酸……
商派的主業是服務企業數字化轉型,幫助了許許多多的時尚品牌從無到有地搭建數字化電商系統,包括Lululemon、Vans、The North Face、Lacoste等等。
品牌和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早已是大勢所趨,疫情加速了這個趨勢。
江南現在聊以自慰的是他們有一份超強的全產品化PPT,涵蓋一千多個產品,在不能面見客戶的日子裡,這份PPT依然代表著他們專業性的在場。同時,江南和同事們也都註冊了海外版的TikTok、Youtube,每個員工都成了會拍影片會直播的博主,能讓客戶直觀地看見產品。真可謂是做著2B的生意,操著2C的心,這種趨勢未來還得持續下去。
裴大鵬創業這麼多年,唯獨覺得這兩年最難。尤其對時尚行業而言,在經濟下行的時代畢竟不是剛需,可能會很艱苦。面對充滿不確定性的未來,大家又能抱有多樂觀的預期呢?
江南內心已經做過最壞的盤算,未來若形勢不可收拾,他們在內的很多企業也許會失去全部的外貿訂單。那已經不是壯士斷臂了,而是更慘烈的自斷一腿了。倘若真到那個地步,誰都無可奈何。
2011年,本文作者在紐約證券交易所邊親眼看到了那些佔領華爾街的帳篷。誰想到那場運動背後湧動的時代情緒如此巨大、蘊藏的歷史徵候如此深刻,其影響一直延續至今。
許多得不到解決的當務之急環環相扣,讓很多權宜之計都成了永久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