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年年紙上香

初秋時節，有朋友相約：去看荷花吧！嗯？荷，最佳觀賞期都過了呀！是啊，一晃都秋天了。年初突來的新冠疫情，至今尚未消停。對於熱愛遊山玩水的人來說，春天似乎還一直走在路上，那些漫山遍野生機勃勃的花海，也只能憑記憶在腦海中浮現。如今一年過去了多大半，緊張的狀態漸漸好轉，季節卻一腳踏入了清秋，到了花朵們紛紛隱退的季節，也難怪我會發出那樣的感嘆。其實，一場新冠，錯過的又何止是春花呢。

城內驅車南行幾十公里，路的右手邊，一座人工鐵橋過去，就看見藍天白雲之下，有一大片寬闊的水域，水面上鋪展著荷葉，幾隻白色的大鳥，正在荷塘上低飛盤旋，這裡便是萬畝荷塘。果然是漸近飛霜，站在塘邊放眼望去，只見滿塘碧荷，不見芙蓉,甚至有點哀怨落寞：一些成熟的荷葉失去了碩大的傘，只剩下一根根禿枝插在水裡，有如問天的折翼天使；倖存的葉子也是碎得七零八落，帶著滿身的傷挺立著；一朵朵荷花，花瓣四落，容顏盡毀，讓人看了不免心疼。何以至此？原來荷塘前些日子被一場冰雹光顧，現在還沒緩過神來。天災人禍，有啥辦法！帶著感嘆我們坐上了小船，向荷塘深處劃去。秋水微瀾，倒映著藍天白雲，氤氳的氣息，戲水的蜻蜓，擎傘的荷葉滾動著一滴水珠。我們體味著秋水的寧靜，享受著這難得的時光。在禿枝亂葉下，突然發現了許多新綠，它們蜷成一小條，隨水波浮動，好像在搖籃裡甜甜酣睡的嬰兒。再往前，竟意外地發現了幾朵新荷，一時間驚喜不已。它們站在一片殘綠之中，格外豔麗，宛如一位位身披粉紅紗麗的娉婷少女，含苞帶笑迎接著我們，那自帶禪意的清香氣息，令我們沉醉著迷。秋水出芙蓉，這樣空前絕世的遇見，何其難得，何其美妙！

荷塘怎會被一場冰雹輕易毀掉呢。有肥沃的泥土，在水下為荷們源源不斷輸送著養分和力量；有滿塘的水像母親一樣溫柔的擁抱，最嚴寒的冬天且能冰下安然度過，一場雹災又算什麼？那麼多的憂心隨即放下，再看秋水，越發的平靜、安詳。新葉也是越看越多，它們在暖陽、清風的撫愛下漸漸甦醒，身體像摺疊的舞裙緩緩開啟、鋪展、長高，在天水之間撐開一把把綠油油的小傘，我甚至能聽到它們均勻的呼吸。相信不久之後，這裡又將是滿塘荷香了。

暢遊荷塘，帶給我們無限遐想。它的美，不止在其表，而是深藏其內所蘊含的力量。在感慨的同時，更感念那歷盡艱辛把美呈現給世界的人。我們見到了荷塘的主人。 萬畝荷塘是在一片窪地上打造起來的，經過了兩代人的心血和汗水，投入大量的人力和資金，才有了現在的模樣。今年滿塘的荷花長勢喜人，塘區的各種娛樂專案也各就各位，就等著接待遊客。可惜病毒擋住了人們的腳步，蓮藕賣不出去，滿塘的荷花無人欣賞，一波一波的疫情耽擱了開園。終於可以賣票參觀時，一場雹災又毀了萬畝荷塘。荷塘主人該去抱怨誰？滿腹的愁腸大概比那蓮子心還苦吧。可是，沒有。荷塘主人黑黑的面堂，平靜如滿塘的秋水，眼神裡寫滿了謙卑，他不多的話語中，對荷塘寄予無限期待和希望。他說，荷塘損壞後，我趕緊通知朋友們別來了，怕壞了你們的興致！提前收到的票錢也都退了。他說，我知道朋友們來這裡是為賞花玩水，不能讓賞花的人失望。他的厚道和樸實讓我們感動，也感到心酸。

荷塘的旁邊是一大片稻田，一架無人機正超低飛行噴灑農藥。何其慶幸，雹子沒砸這裡，稻子們得以安然生長，抽穗揚花，按部就班地完成著一年的生長。中午，荷塘主人盛情招待我們吃他的荷花宴。香噴噴的荷葉包雞，入口即化。一道金黃酥脆炸魚似的菜擺到桌上，嘗一口，卻不是魚，細問才知是嫩荷葉，剛出水面的那種。葉裡面裹著紅豆沙，吃起來香甜軟糯，味蕾舒暢。炸荷花瓣、涼拌荷葉、涼拌藕、糯米蓮藕、蓮藕餡的蒸餃……十幾道菜，都是荷塘裡自產，即天然又不失創意。

我們體驗了幾人合力蹬的遊車，體驗勁往一處使的樂趣。吹著習習的秋風，欣賞路兩邊秋韻漸濃的農田，內心無比暢快，即使是看到滿塘的荷花，心情也不過如此吧。最佳的觀賞，對於我來說，還有什麼特別意義嗎？人生亦如此，最棒的，還有更好的、更棒的……這些恐怕都是別人眼中的樣子，只有真正屬於內心的，才是最佳最好的吧。有一句詩云，在最好的年紀遇見最好的你，是不是該理解為：在最好的年紀遇見最好的你自己呢？人生沒有白白走的路，也不會有錯過的風景，只是經歷過什麼樣的風景，便會有什麼樣的收穫。災難對於堅韌者來說，只不過人生多了一道風景而已。賞荷不在多，在於能得見它植根於心的頑強，從汙泥中汲取力量，餵養出獨立挺拔的脊樑，神聖，不可冒犯。經過災難的洗禮，秋天挺立起的荷花，柔美中更多了一份堅韌，畫情中多了一份風骨。

齊白石有贊秋荷的詩云：“不染汙泥邁眾芳，休嫌荷葉太無光。秋來猶有殘花豔，留著年年紙上香。”他筆下的殘荷，讓你感受不到殘敗失意，卻是一種值得頌揚的樂觀的人生態度，一種殘缺的美。“留得年年紙上香”，這入詩入畫的美好願望，不正是此刻荷塘以及他的主人的寫照，是我們共同的心願嗎！

來源:天津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