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旅行最大的bug,終於有人破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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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彩旗、小紅帽、上車睡覺、下車拍照,作為曾經中國人首選的出遊方式,在景點間疲於奔命的跟團遊被越來越多年輕人嗤之以鼻。

然而自由行也並未像它所宣稱的那般自由,千篇一律的攻略背後,大資料編制的網紅路線在遊客和當地人的真實生活之間仍然劃出一道涇渭分明的界線。

如果把每一座城市比作圖書館,那麼大部分流於表面的遊覽都只是在它的外牆和廊道間走馬觀花,把時間花在欣賞它的外觀與設計上,卻忽略了一個圖書館裡最重要的是那一本本等待被閱讀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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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總有他們的故事/unsplash

每天的早晚高峰,沒睡醒和被掏空的老藝術家會在地鐵上進行人間觀察,好奇在車上短暫同行的人會去往這座城市的哪一個角落,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過著怎樣相似或迥異的生活。

沒想到早就有一群人把老藝術家的想法付諸實踐,他們不滿足於把景點和網紅店作為探索一座城市的入口,而是隨機選擇跟蹤一個陌生人,複製他的路線,開啟一段事先不知道目的地的冒險。

城市跟蹤者

在地圖導航如此發達的今天,除了重慶這種3D城市,即使是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也很少有迷路的可能。

然而這也意味著整座城市被簡化為電子螢幕上的點線面,失去了縱深感。我們在地圖的指引下從一個目的地趕往下一個目的地,兩點之外,一切全無意義。

去年作家金宇澄參加節目《十三邀》的時候,和許知遠在鉅鹿路393號的上海作協聊完,沒有按照原定的規劃路線,而是帶著許知遠拐進了一條本地人都少知道的小路。

按金宇澄的講法,這是他小時候的逃學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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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金宇澄參加節目《十三邀》的片段/影片截圖

如果在地圖上草草看來,以為此路不通,然而走進去彎彎繞繞,豁然開朗。

開埠前的黑瓦房,民國時的洋房,新老弄堂,六十年代的公房,還有各時代的違章建築,在這塊不為人知的小巷子裡依偎至今。也因為不為人知,城市蒼老的歷史得以堆疊在此,形成層次分明的礦藏和化石。

這些城市的秘密永遠不會出現在任何一條熱門旅行路線推薦中,所以在這些城市跟蹤旅遊愛好者看來,他們的行為就是把探索城市的控制權隨機交給別人,任由陌生人帶著自己涉足那些計劃之外的,之前從未想過涉足的地方。

專欄作家 Debbie Kent 分享過她在塞爾維亞的跟蹤經歷,在抵達首都貝爾格萊德兩天後,漫無目的的她被一個穿粉紅色長褲的男子吸引,被他一直帶向了城市的邊緣。

整個過程不能跟的太緊以防被發現,也不能離得太遠而迷失在人群中。直到男子從公共場合進入了私人公寓,她才折返中央共和國廣場,尋找下一個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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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作家Debbie kent就是在這裡開展了她的跟蹤經歷/圖蟲創意

不得不說,作為育碧《刺客信條》系列遊戲的忠實粉絲,老藝術家在看完Debbie Kent的分享後直呼內行。

如果你足夠中二,完全可以把跟蹤旅遊當成一場遊戲,還可以自己調節任務難度。比如身高超過一米八的Bill Aitchison就喜歡選擇與自己截然相反的人,比如矮個子和老年人進行跟蹤。為了避免被發現他需要學習小個子和老年人的步伐,時不時還要進行一些假裝打電話的實物表演。

當然跟蹤旅行的重點是旅行而不是跟蹤,儘管對於這種跟蹤行為沒有嚴格的法律明文規定,但城市跟蹤者還是有著約定俗成的規矩。

就如Debbie Kent展示的那樣,當選擇跟蹤的物件進入到私人領域,跟蹤就要立刻停止,除此之外,儘可能不要讓陌生人覺得不安。如果被發現了就要上前闡明自己的身份和意圖,轉身就跑的話可能真的會被當成變態抓起來。

在公共與隱私間遊蕩

雖然跟蹤陌生人旅行是近兩年才出現的新興旅行方式,但這種跟著陌生人在城市裡亂跑的“迷惑行為”可以一直追溯到愛倫坡寫於1840年的小說《人群中的男人》。

故事的敘述者在倫敦的街道,無特別理由地跟蹤一個神秘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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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蹤一個陌生人,來一場旅行/unsplash

嚴格來說,跟蹤這種行為天然和城市生活相關。正如蘇軾的那句“惟有王城最堪隱,萬人如海一身藏”,區別於鄉村式的熟人社會,城市使得跟蹤成為可能。

跟蹤旅行如今被限制在公共空間,但無法掩飾的是蘊含其中的窺私慾望,這也迫使人們去思考和拉扯城市生活中公共和隱私間那條曖昧的邊界。

在導演諾蘭的第一部長片《追隨》中,就關注到了這種城市症候。主人公比爾是個遊手好閒的作家,借跟蹤陌生人打發時間。

一開始他也嘗試為自己設立一下規矩,比如不得有預設的目標,不得跟蹤一名物件過長時間,不能在入夜後跟蹤一名女性。起初,他總是可以及時抽離,並藉此體驗形形色色的人生軌跡。

但當他打破規矩,越過了那條曖昧的邊界,便被他人的生活捲入其中,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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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隨》/影片截圖

跟蹤旅行之所以有著種種限制,離不開藝術家蘇菲·卡爾那些曾經被視為過火的藝術實驗。1979年,休學旅行七年的蘇菲·卡爾回到巴黎,這座她生長的城市。

然而漫長的旅行並沒有讓她找到未來的方向,時隔七年的巴黎也變得陌生起來。她不知道如何打發時間,連去哪家餐廳吃飯都很迷茫。

百無聊賴之下,卡爾開始上街跟蹤陌生人,看看他們去了哪些地方,見了什麼人,做了什麼事情。“這是能讓我走出家門,又不必思考去哪裡的最好的方式。”

她很快就沉迷於這種跟蹤陌生人遊蕩的樂趣,並開始偷偷用影象和文字來記錄這些被跟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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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phie Calle—威尼斯跟蹤遊合集/google截圖

蘇菲·卡爾最狂熱的一次跟蹤旅行發生在1981年1月,她在巴黎的街道上跟著一個人,幾分鐘後在人群中跟丟了他。

然而當天晚上,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在一場開幕式中有人把這個叫Henri B的男子介紹給卡爾認識。在聊天的過程中,他告訴卡爾自己準備去威尼斯旅行,於是卡爾決定跟隨他一起去。

她打電話給威尼斯的每一家旅店,最終找到了他的住處。她從早到晚一直跟著Henri B,並用相機記錄下一切。

在這些照片裡,Henri B更像是一個導遊,威尼斯的廣場、小橋流水、精品酒店、迷宮般錯綜複雜的街道和節日的狂歡氣氛,卡爾借Henri B的眼睛和雙腳遊覽了威尼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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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phie Calle—威尼斯跟蹤遊合集/google截圖

蘇菲·卡爾後來把這些圖片和文字放進了作品集,這些頗具冒犯性的藝術作品引發了人們的爭議,反對者認為她批判她對於邊界和隱私的無視,支持者則認為卡爾的作品對公共空間與個人隱私的關係做了很好地試探和思考。

不過在卡爾自己看來,那些陌生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將自己引向何處。

“我都在街上跟蹤陌生人。並不是我對他們特別感興趣,而是因為跟蹤他們這件事本身就很開心。我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他們拍照,觀察他們的動作,直到看不到他們以後就會把他們忘掉。”

把人作為城市的尺度

所謂跟蹤旅行,歸根結底,就是從人的尺度來重新繪製一張城市地圖。

傳統意義上的地圖是場地現有或者說可見元素的彙總,它並不能反映和記錄居民的日常生活和與空間的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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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跟蹤旅行,歸根結底,就是從人的尺度來重新繪製一張城市地圖/unsplash

喜歡卷福和柯南的城市設計師何志森同樣也是跟蹤旅行的愛好者,不過他的跟蹤集中在小販、城管、流浪漢、城中村居民等群體身上。

何志森在墨爾本讀博士期間,有次回福建去華僑大學拜訪一位老師,偶然看到了小販用晾衣竿把盒飯傳遞給圍牆後面的學生。他被這種草根階層和設計師精心設計的城市空間之間的博弈所吸引。

回國擔任華南理工大學建築學院老師後,他開設mapping工作坊,帶著學生到處跟蹤小攤販、流浪漢甚至性工作者,試圖自下而上的角度來理解普通人的日常實踐以及他們對空間的真實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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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流浪漢來說,對空間的真實需求可能只是一張床/unsplash

在“一席”的演講中,何志森分享過他的學生在廣州花城廣場上跟蹤賣冰糖葫蘆的阿姨的故事。

他們先是近距離觀察並記錄阿姨的位置移動,比如八點鐘站在地鐵口,九點鐘站在廁所門前,十點鐘站在一棵樹前,透過在不同的時段所處位置去理解小販如何使用設計師設計的空間。在觀察到阿姨被城管沒收了一次糖葫蘆後,學生們為阿姨設計了三條能夠最快離開花城廣場的逃跑路線。

最後,學生們為了進一步從阿姨的視角理解這座城市,直接代替阿姨去賣冰糖葫蘆。這個過程中,一個學生髮現當他中途想上廁所時,既不能扛著冰糖葫蘆竿去上廁所,也不能把它放到廁所旁邊。

學生們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去問阿姨才知道,為了避免這個問題,阿姨從早晨五點起床到把一天的糖葫蘆賣完,她滴水不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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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糖葫蘆的小販/圖蟲創意

城市的設計者都來自於精英階層,但生存其中的絕大多數卻是底層民眾,這就意味著大量的真實生活需求是被隔絕在城市設計之外的。如果不是跟蹤,這些隱秘而被忽視的需求永遠不會被城市設計者看到。

正如何志森所說:“場所不是設計師定義的,而是在生活在使用它的這些人營造的。很多時候我們總是在社群裡貼著什麼髒亂差,但是很多人都沒搞懂什麼是亂。沒有一種混亂是絕對,在每一個混亂背後都有一個看不見的秩序。我們是設計師,我們要去理解這個秩序,把它破譯出來。我破譯的是生活。”

下次旅途中躺在酒店民宿的床上不知道去哪兒的時候,不妨也出門來一場跟蹤旅行,看看在地圖和城市規劃之外,生活本來應該有的自在模樣。

參考資料:

狐公子.(2020).Sophie Calle——人類邊界的初解.深圳工作室

張明萌.(2018).何志森 跟蹤生活.南方人物週刊

王曉芳 覃建行.(2018).理解何志森:每個人都渴求在城市中被“表達”.北青深一度

何志森.(2018).一個月裡我跟蹤了108個居民,發現一個特別好玩的事,80%的人手裡都拿著一個尿壺.一席

何志森. (2017). Mapping工作坊:重新解讀城市更新與日常生活的關係. 景觀設計學

何志森 楊薇芬.(2019).大地之上:基於人的尺度的圖繪.國際城市規劃

TAN HA LAM.(2018).踩界遊城:跟蹤一個陌生人,走一遍城市.CUP

Debbie Kent.(2018).I follow a different person every day': using strangers to explore the city.The Guar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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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徙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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