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南邨
濟南多泉，譽稱“泉城”。我自小至年過花甲，長期在家鄉做事，少有出門在外的時候，要說外出到過次數最多的地方就是泉城，約莫著說不少於三十次。到泉城是為了辦事情，只有一次是閒遊，也沒能專一訪泉。我所看到的泉城之泉，若不算趵突泉的泉群，也就不過七八處。對泉城之泉的美好印象多是從書上得來，老殘、知堂、老舍、張中行諸先生都到過泉城。前些日子讀一本外國人寫的書，使我對泉城之美的認知範圍又有擴大，由國內“第一”走向了“天下第一”。
這個外國人是魯迅先生的好朋友，先生去世前一天最後動筆寫的一封簡訊就是給他的，說到這裡許多人都知道——就是內山完造。內山完造先生寫有一本名為《花甲錄》的書，我購此書，原想看看他們兩人的交往及當時中國的社會世相，實際上書中記述魯迅先生的內容並不多，卻意外看到了有關家鄉省府濟南的事，當然離不開泉。看到此事我異常高興，順便在網上查了一下內山先生與濟南的資訊，卻沒有找到。幾個月過去了，我整理書籍看到《花甲錄》時又想到此事，上網再查還是不見有人提及，或許此事已收入有關介紹泉城的書籍中，只是沒有在網上傳播。
魯迅和內山完造
據內山先生在《花甲錄》中說，1942年(昭和十七年)“從東京回來的途中，我決定繞道，以朝鮮-北京-濟南-南京作為路線”。自北京南行，“翌日抵達濟南。承蒙堂西商工會所秘書長親自出迎，我在該會所住了一宿。其間也做了一場漫談，並得以遊覽諸名勝。濟南作為‘水都’，是中國第一：不僅趵突泉和黑虎泉確為天下第一品，大明湖水之清冽是在日本見不到的。鴨川的水跟濟南的水沒法比，那簡直是下水之水。所謂‘天下第一泉’非濟南的莫屬，五十萬人的飲用水都來自這天然之水，真不得了。”內山先生到過中國許多地方，在書中他把濟南作為“水都”，稱作“中國第一”，把趵突泉和黑虎泉稱為“天下第一品”，當說到大明湖水的清冽，把濟南的水與其家鄉京都的鴨川相比時，則直呼“‘天下第一泉’非濟南的莫屬”，這定是有其見解的。
我第一次訪趵突泉時，看泉池觀瀾亭旁有兩方石碑，南是“趵突泉”，北是“第一泉”，曾想過何以不在“第一泉”上加添“天下”二字？是了，不加添，這才是大家風範！現今以“天下第一”自詡者甚多，且多是自吹自擂的欺人之語，經不起推敲。此“第一泉”在泉城當之無愧，在國內、在世界上呢？正如濟南之泉美不美，還是讓天下人評說吧。這不，內山先生說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可是發自內心的，既不圖名，又不圖利，不帶任何偏見。
內山先生在書中接著說：“趵突泉在泉池中‘咕嘟、咕嘟’地向上噴湧著直徑三尺左右的大水柱，好不壯觀！黑虎泉則是三隻虎頭排開，泉水從每隻虎頭的嘴裡湧出，其規模僅次於趵突泉。”兩年後他談及水時，又一次憶起濟南的泉水：“日本以青山秀水自況，清澄的河川也確實多(其實，中國的夏季與冬季不同，也不乏即使在日本也少見的清泉，譬如山東省濟南府的趵突泉、黑虎泉等)。”可見內山先生對濟南的泉水印象至深。
泉城之泉，自古名冠天下。宋代曾鞏於濟南任齊州知州時有言：“齊多甘泉，冠於天下。”元代於欽說：“濟南山水甲齊魯，泉甲天下。蓋他郡有泉一、二數，此獨以百計。濤噴珠躍，金霏碧渟，韻琴築而味肪醴，不殫品狀。”那時所謂“天下”，多說的是小天下，如唐代是李家天下，宋代是趙家天下，喻意為中國大地，而內山先生所言“天下”則是大天下了，即今全世界之意。
於欽在《齊乘》中說濟南有泉“以百計”，他還錄下了金代濟南《名泉碑》所記七十二泉。於先生對《明泉碑》記泉有點意見：“然遠至中宮、靈巖諸泉具載，而華不注之華泉、明水鎮之淨明泉，皆失不取，況其名亦未甚雅稱，蓋殘金俗筆。”於先生所言有理，作為《名泉碑》失收當地名泉是不應該的。清道光《濟南府志》記載，自趵突泉始，至七十三泉終，濟南有泉150處之多，各有其名。為何現今仍言濟南七十二名泉呢？或許是取“孔子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之意，概言其最為有名者吧。
內山先生所言的趵突泉、黑虎泉我都觀賞過。20世紀80年代之初到泉城，還曾與一位同事在漱玉泉前花錢留個影；又過些年後，我們幾人在黑虎泉邊高臺之上晚餐暢飲，欣賞泉城夜色，至今想來仍以為樂事。前些年，我在泉城也曾見到有的泉僅存其石牌泉名，因全無可賞之處而為之嘆息。三年前，我騎單車經過泉城，雖然住了兩宿，還是來不及專訪各泉，可是在一條巷子裡遇到的雙忠泉，已與前些年所見大不一樣，有“泉文化”可觀了。當年泉城之泉給內山完造先生留下極其美好的印象，現今這些泉又可以觀賞了！
近日趵突泉水位創56年來最高 （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周青先 攝）
寫此小文之時，恰在《齊魯晚報》上看到近來濟南七十二名泉全部噴湧，趵突泉水位創56年來最高等報道，真是一大喜訊，內山先生若在天堂得聞此事，我想他也會為之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