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是世界最大的沙島,當沙松落戶崇明後,便成了名副其實的“沙松”。
沙松並非土生土長的崇明人,他出生西北,在西北讀書、西北當兵,三十年前隨同樣在西北當兵的妻子退伍,“入贅”崇明。對他來說,這就是一次背井離鄉的大遷徙。
崇明是世界最大的沙島,這塊沙土地歷經1300多年長江泥沙沖積,豐饒而美麗。當沙松不遠千里落戶崇明後,他便成了名副其實的“沙松”——沙土地上的一棵松樹。
岳丈是村裡的老支書,但並沒什麼特權,沙松和妻子以及出生不久的兒子就擠一間13平方米的小屋裡,這對當過多年炮兵的沙松來說,好像又回到了火炮陣地的堅固的掩體中,能遮風避雨,還特別溫馨,擠一點又算得了什麼。就這麼樂呵呵地在崇明島上紮了根。
沙松生於1954年,1966年時他才12歲,正好讀完小學,這以後便讀不到什麼書了。曾是部隊高階幹部的父親看著焦慮,在沙松初中畢業不久便將他送去部隊,先當警衛員後當炮兵。近二十年的軍旅生涯,生生將一個青澀小夥子淬鍊成一個器宇軒昂的鐵血男兒,一個摧枯拉朽的炮兵副營級幹部。更讓人驚訝的是,當他摘下軍帽,走出營房時,卻擁有了另一頂桂冠:作家。這對上學不多的沙松來說,絕對是一次羽化成蝶的蛻變。我們可以想象他在和戰士一起摸打滾爬之餘的那些時間,見縫插針,手不釋卷,奮筆疾書……然而,他告訴我,其實他最愛好思考,很多時間是一個人在仰望星空。
這也是他在部隊曾經煙癮很大的原因。思考,吸菸,越想得深,越抽得兇。思考使他的思想插上了翅膀,飛得比一般人更高也更遠。難怪,在炮校,他的成績名列前茅;在演練場,他的實彈命中率又比他人優秀。隨著思緒的飛揚,他尋幽入微,由軍營而人生,芥子須彌,大千一葦,於是,週而復始的軍營生活便不再枯燥,世界變得精彩紛呈,好學勤思的習慣引領他踏入了作家的門檻。
自從來到崇明島,由於與妻兒同室,他把煙戒了,但是好學勤思的習慣卻早已融入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令他學什麼像什麼(除了崇明話學不像),譬如他電腦會拆會裝,會玩Photoshop(修改圖片等),水平遠超同齡人。他的工作是個朝南坐的差事,本來想要託個人,講個情,辦點事,是很方便的,若膽子大一點想“先富起來”,大概也不太難,可是他對創作以外的事看得都很淡泊,業餘時間,就只想著寫作,其他的事,無所謂。
由於參加工作年限早,2002年,沙松依據有關條例,申請提前退休。獲批後,興奮不已地寫了篇《退休真好》,文章不長,卻是字裡行間溢滿了可以擁有大把時間寫作的滿足與得意。
那年他才48歲,一個成熟而又精力充沛的年齡,正值寫作的黃金期,顯然這世界已經沒有什麼能妨礙他對文學追求的步伐了。他寫長篇,寫回憶錄,寫隨筆散文,還寫“育兒經”,每週更新的博文常引來數千粉絲圍觀喝彩。
然而快樂的日子總是那麼短暫。2018年12月中旬的一天,人們突然讀到他的博文《戰癌札記·序》,說自己罹患胰腺癌已經兩個月了。就在此時,他作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記錄,把瀕臨死亡的日子記錄下來,把每一天都當作活著的見證。
這以後他仍然以每週一篇的進度,向讀者第一時間報告他的近況。我們可以從中看到高倍放大鏡下他對治癒希望的一次次苦苦尋覓,看到妻兒以及許多相識與素不相識的人為他拼湊起來的一幅幅溫馨畫面,看到一個諦聽死神足音的人如風輕雲淡地放下……也許我們難以設身處地體會胰腺癌晚期的疼痛,但大可以想象當近在咫尺的死神向自己發出召喚時,我們是否也能有那份平靜和坦然?就像他那樣,把寫下的每一個字都當成死亡恐懼下向死而生的生命的延續。
他用生命的最後半年時間寫了10萬字的《戰癌札記》,上海作家協會為這本札記出書,取名《不是為了告別》。這書名讓人動容,既表達了沙松對自己腳下這塊土地的眷戀,也表達了人們對沙松的不捨。人們常說告別總是難免的,但我們卻似乎一閉眼就能看到崇明島上有棵松樹,他深深地紮根在這沙土地上,正仰望星空,汲取來自蒼穹的靈感。這畫面將成為一種永恆。(張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