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方過,老戰友便在電話裡隔三差五地欲說還休。我知道他在等我略帶隆重的邀請,拖家帶口或者呼朋喚友,覬覦一隻在梨樹下四處遊走的雞,或八仙桌上一碗青翠馥郁的羊頭湯,抑或是池塘中那陣陣荷香。
其實,賞荷並不用走得太近,這和周敦頤的“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古華園,遠遠地看著那些瑤池中隨風搖曳的粉色、紫色、白色,一種淡淡的清香撲面而來,這是大自然在盛夏獨有的饋贈,它不像梅花那樣孤芳自賞,不像玉蘭那樣莞爾爭春,也不像梨花那樣疊鬢帶雨,那些氤氳中的花瓣似乎是在描述這樣一幅瑰麗:這是季節的吟唱,所有的怒放都是對生命的渴望和呼喚!
南勝村也是因荷而來,那裡更有著百畝香水蓮“接天蓮葉無窮碧”的美景。如果說古華園的“荷”是輕顰雙黛的話,那南勝村的“蓮”就是秀掩古今。靜默的棧道推開了一捧捧荷徑的深邃,這是村落所賦予的一種錯覺,野鴨子們哼著誰也聽不懂的情歌,氤氳於那片清荷之間的情侶,在目光的背影中步步生蓮。一些村民正在採摘睡蓮和蓮蓬,香水蓮就像它蔓延的根鬚一樣,和整個南勝村一同生長了,它們被加工成香皂、花茶、精油,以它獨特的芬芳哺育和守護著整個村落,而村落也在悉心照料著它,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記得兒時,父親承包了一個魚塘,每到夏天,魚塘裡挨挨擠擠的也全是荷花。午後,我和小夥伴們相約去“踩魚”,我們躲在碩大的荷葉下,黝黑的身子一開始還經常被帶刺的荷梗劃傷,時間久了,便會像泥鰍一般遊刃有餘。父母怕我們在水中泡得太久,總會在岸邊呼喚我們的名字,而我們就會掩在荷塘的深處,一動也不動,幻化成一株荷,或者一朵蓮。父母走後,那口氣沿著腳下衝上來,便又忽地鑽到水裡去了。
我們常常會在水裡泡一個下午,有時折一面荷葉反扣在頭頂,那些幽深的香氣至今還殘存在文字中。有時我們就邁著大步去拉扯一根粗壯的荷莖,在那頂端必定是苦中帶甜的蓮蓬子。而因為蓮花獨特的香,不少魚兒也喜歡在其中穿梭,它們常常和我們的大腿、小腿衝撞,偶爾也有“守腿待魚”的趣事。至於不少慣遊於深水的魚兒,比如鯽魚、鯉魚,喜歡往淤泥裡鑽,我們便沿著荷根輕輕蹚過去,倘若感到腳下有了動靜,就會先用力往下踩兩下,再一個猛子紮下去,一眨眼的工夫,你就能看到一個少年興高采烈地舉起活蹦亂跳的魚。而因為淤泥很深,有時候整個頭上、臉上也都倒灌了不少,而此時會有不少笑聲注入童年,至於那些用掌心激起的水刃,在河面上互有短暫的停留,便又消失不見了。
晚飯是在一戶農家樂,沿著河堤開過去,紫薇花映滿了天邊晚霞的緋紅。不過是一些農家菜,倒是上白切羊肉的時候,居然用一捧荷葉包著端上來,羊肉的肥糯和荷葉的清香相得益彰,由著那些部隊裡青春的往事,忍不住又多喝了幾杯。
臨別時,我們相視一笑。我知他為“荷”而來,他知我因“荷”而動。而我也突然意識到,這麼多年了,我們一直都像這些荷花一樣並蒂相連著,也許,一朵荷花就是一段往事,從故鄉到青春,它們萌芽、生長或者沉寂,但總有一些暗香如故,更回味悠長。(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