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天柱山冰瀑
我上天柱山時,山上還有積雪。那些雪散落在天柱山上,稀稀疏疏的,像是誰寫就了一山的天書。仔細地辨認,依稀還能看到一些圖案,看到“個”“之”“人”之類的什麼字。尤為逼真的是一塊巨石上有一個“福”字。那字很大,每一筆劃都齊全。同去的小說家說那福字的“示”字邊,像個低眉的女子。他這一說,我看果然像,就像古畫中的一位仕女。沒有風,天很藍,陽光淺淺的。這樣的天氣登山,真的勝似閒庭信步。路旁,稍厚一些的積雪裡,似乎有一串串腳印,但那顯然不是人的,似乎是一頭小獸,是一頭什麼獸呢?我們幾個人站在那裡,猜了半天也沒猜出來。
雪還沒有融化,有關寒潮的訊息傳來,寒潮果然就來了。天柱山氣溫驟降,陰風怒號,一山的蕭蕭瑟瑟。偌大的山巒瞬間就變成一個白色的世界。只不過這白不是白雪,而是冰。這時,天柱山上所有的水似乎也都沉寂了,溝溝壑壑的一片冷清。那白色的冰被風吹拂著,紋絲不動,讓陽光照著卻泛出刺眼的白。滿山的冰白與滿山的霧凇,光禿禿的石頭交織一起,就讓天柱山顯出一片的白色茫茫。只是山的陽面,結在石頭上的冰衣,其中有一股水在裡面汩汩流動著。那流動的水有頭,有腳,有尾巴,就像一隻只小蝌蚪,活蹦亂跳的,轉眼就不見了。而危崖聳立的石頭,一串串冰溜子臨空而下,密密麻麻,如刀似箭。又像有人壘起一排石柱要支撐這石頭。我敲了一塊冰溜子放在嘴裡嚐了嚐,冰涼冰涼的。
猛然就看見那一條大冰瀑了。天柱山上大大小小的瀑布,一年到頭都是飛流直下,耳邊響起的也都是瀑布聲。但這回闃寂無聲,瀑布聲全部消逝了。那排山倒海過的瀑布突然凝固,似有一大堆的白從天而降,像是誰趕來了一山的綿羊,又沒綿羊的哞叫聲;像是誰倒下了一山的棉花,卻又沒有棉花的柔軟與溫暖。它堅硬、冰涼,它一動不動的。有的像是系在青山上的一條銀色項鍊,有的像是一位老人的白鬍須被什麼粘住了。那一條巨大的瀑布,更像一條身披鎧甲的小白龍,蜷曲的身子好像變成了一根白色的大理石柱,上面似是龍鱗,又似是雕刻著花朵。花朵如白菊,似白蓮。白菊吐芳,吐出無數的絲條,白蓮含蕊,綻放偌大的花瓣。那些花一簇簇,一團團的,彷彿是從天上飄下,又彷彿向上湧動。沒有鳥聲,沒有花香,也沒有翩翩的蝴蝶和嗡嗡的蜜蜂。讓人感覺冰瀑從懸崖一路跌下,就堆出了一條冰花的峽谷。這時,整個峽谷就像辦著漢白玉的玉雕、蕪湖鐵畫的展覽了。很多人不能爬山,就在這裡照相留念。紅男綠女爭先恐後的,冰瀑下面就擠滿了人。有了人,這條峽谷就有了一些人氣,就變成了仙境。可見,仙境也是要人氣的。
站在冰瀑下,我覺得身心也被一片白映照得晶瑩潔白的,面前一片澄澈。抬頭看天,天不知什麼時候由剛才的淺藍陰沉了下來。路邊褪盡了葉子的樹,筆直地聳立著,冷風吹來,樹木一陣哆哆嗦嗦。天寒地凍,天柱山遠處的山峰、石頭與樹木,在雪白裡露出一星點斑痕,一層霧氣在上面浮動著,頃刻也漸漸散如一抹煙霞。這時候看天柱山疏落有致的,就像是誰勾勒的一幅宋代山水畫了。而我身邊,這一條碩大的冰瀑靜靜地,欲飛不能,宛如一條停滯的時間之河,在積蓄著一股什麼力量——鼓了鼓勁,我離開冰瀑,就大聲歌唱著下山了。(徐 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