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橋在說話

橋是人生的展開,是人文的構造,是時空的交匯,是歲月的繾綣。

看,橋在說話

橋是凝固的詩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卞之琳《斷章》)

  “隱隱飛橋隔野煙,石磯西畔問漁船。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唐張旭《桃花溪》)

  橋一呈現,就與詩交融和諧、綿密地打成一片。宋人姜夔詩云:“長橋寂寞春寒夜,只有詩人一舸歸。”詩人與詩,詩與橋都融為了一體,橋即是詩和寫詩的人的整體呈現。從立體的維度看,詩與橋,是詩人用繽紛的詩句飄落壘疊,織錦成拱,映照成洞,移情山河,描繪人生。前蜀詩人韋莊雲:“澗柳橫孤彴,巖藤架密陰。”清詩人李振鈞則吟:“將往擬搴裳,孤彴浸寒綠。”(《溪上》)明詩人宋琬雲:“細雨濃煙彴略橫,漁燈幾點滅還明。”(明,宋琬《鷓鴣天》)孤彴、彴略都指獨木橋,木橋橫架山澗,彎曲如虹,勾勒藤柳,連結寒綠還勾稽了明暗陰陽。所以,詩亦是橋的展顏。橋身安然靜臥、詩韻悠久高揚。詩彩繪了多重的空間、妝飾了瑰麗的風景、收藏了生存的價值、展示了豐富的生活,擁抱了斑斕的人生。

  橋是路的延續,路是人心的延續。橋溝通了被水阻斷的路,讓憂愁隨波逐流,讓詩心隨風優美,讓希望飛向遠方。一如宋詩人所吟“一道長虹跨北河,往來憑此涉清波”(宋,高仁邱《題鳳林橋》)。

  在如詩的家鄉,常有一彎曲橋,勾連出起落的足音與流螢般的夜夢,讓人莫名地在期待中入迷。流淌明月光輝和玉人簫聲的橋孔,是家鄉浪漫的詩眼。

  詩句雕刻了橋體,橋體凝固成詩篇。“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馬致遠《秋思》),“香霧凝春晝,橋虹臥曉晴”(宋,韓元吉《投贈徐平江三十韻》),“三十六洞水月裡,七十二橋夢日邊。”(鄧名《新市遊》)橋是家鄉炊煙裊裊的味道,是故里鄉愁繚繞的靈魂。不管是木橋、石橋、拱橋、廊橋,都是世間人文精神的流淌。橋因為連線了兩岸,牽動了因緣,也由此打通了鮮活的人生。

看,橋在說話

橋是繾綣的畫

  “惠此中國……以謹繾綣。”(《詩經·大雅》)繾綣最早出自《詩經》,原意是政治糾結。到《楚辭》時,已演繹為“望江漢兮濩渃,心繾綣兮傷懷。”(《楚辭·九思·疾世》)的情意纏綿,難割難捨的心狀。

  而歲月的如詩繾綣,是從如虹之橋,打通兩岸鮮活人生而展開的畫軸開始的。謝靈運曰:“繾綣遊娛,歷時閱歲。”“緬邈歲月,繾綣平生。”橋亙古恆今,歷時閱歲。遊娛曠懷,橋痕跡印歲月深。所以久遠悠長的日子,都纏綿在悱惻盪漾的光影裡,編織成繾綣人生。

  橋也就從詩句的勾勒中,組成了歲月人生的繾綣畫面,如期如盼,如歌如賦,如夢如幻,徐徐展開,空靈煙雲,氤氳蘊懷,餘韻久遠。

  東坡先生論王摩詰詩畫,有“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千古名句。所以言到橋詩一體,必然會通到詩畫合一。東坡先生有詠橋詩句說“東海獨來看出日,石橋先去踏長虹”。〈《次韻周邠寄雁蕩山圖》)描繪的是東海日出、石橋如虹的美麗畫面。與他同時代且小他40歲的宋詩人葉夢得有詠橋詩曰:“千步長虹跨碧流,兩山浮影轉螭頭。”色彩感和畫面感亦養眼怡心,詩畫互為合一。詩畫橋合一最具有代表性的,是李白的詩句:“江城如畫裡,山晚望晴空。兩水夾明鏡,雙橋落彩虹。”(《秋登宣城謝朓北樓》)展示出來的,真真切切是如畫之詩,如詩之畫。

  《說文解字》雲:橋者,水中之梁也。這是橋的最初意義。但橋自從誕生後,隨著形態、功能和概念的不斷豐富和引申,橋的意義早已遠超此義。橋早已超越了最初的連線與通行的基本功能,已上升到文化和精神層面。

  杜牧說:“長橋臥波……不霽何虹。”(《阿房宮賦》)李太白雲:“安得五彩虹,架天做長橋。”橋已從雨後人間,飛架到天上,成為與神仙溝通的虹梁。而七夕鵲橋的傳說,則又將人間與仙界,美好地用願望勾連在一起。

  宋詞人姜夔在《夜行船》中雲:“略彴橫溪人不度。聽流澌、佩環無數。”這個度,已將橋的度人功能,拈取了出來。據《景德傳燈錄·從諗禪師》載:僧問:“久向趙州石橋,到來只見掠彴。”師雲:汝只見掠彴,不見趙州。……僧雲:“如何是掠彴?”師雲:“個個度人。”“掠”通“略”,皆指木橋,師雲之意了了分明,是言木橋與石橋無二,個個皆可度人。唐·龐蘊在《詩偈》中頌曰:“空中見優曇,眾生作橋彴。”是稟承大乘之法,將橋為眾生之普度,喻橋為空中見性之優曇,極其殊勝,皆大歡喜。

  除度人之外,橋橋之成,都是人文性情之流佈,宛如天成之匠心。陸放翁詩曰:“獨木架成新略彴,一峰買得小嶙峋。“川梁通煥景,林殿疏夕陽。”(明,俞允文《遊聖像寺作》)“白波吹粉壁,青嶂插雕樑。”(唐,杜甫)“前矻石柱雙蟠龍,飛樑逶迤三彩虹。”(明,李夢明《玄明宮行》)以上詩句,都韻化了橋藝之匠心。此外,橋與自然和諧,融為一體,形成橋文化的渾然肌理,亦是橋文化形成的境界。宋人晁端禮雲“湖上好,橋虹倒影,月練飛光。”“橋虹外,明嶂萬重,雲木千章映樓閣。”(宋,袁去華《蘭陵王》)“略彴緣溪一徑分,千山香雪照斜曛。”(清,錢謙益《眾香太庵贈自休長老》)這是人與自然和諧、天人合一的追求和境界。

  橋心呈現的是匠心與文心。橋樑如詩如畫亦如夢。從通體上看,橋是人生的展開,是人文的構造,是時空的交匯,是歲月的繾綣。杜牧的“二十四橋眀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寫出了橋、月、人、夜之間的朦朧和流光,這是何等的風光旖旎、何等的時光纏綿、何等的歲月繾綣,而繾綣的一生,自然會葳蕤生香。(鄧匡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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