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巨潮商業評論，作者 | 楊旭然，編輯 | 王方玉
“人生是一條拋物線，這個點是過去，那個點是未來，最高點永遠都是當下，不要總是期待未來。這就是史董給到我們的禮物。”
湖畔大學的一次授課之後，學員這樣總結史玉柱帶來的感悟。
詩意的表達背後是殘酷的現實。“不要期待未來”的人生經驗，來自於史玉柱生命中的第一次徹底失敗。
巨人大廈事件已經如同中國商界的一部史前神話。在這個傳奇故事臨近收尾的部分，史玉柱前往珠峰登山，幾近喪命。
從商業、人生的雙重鬼門關走了一圈的他看透了生死。從此假設自己只有24個月的生命，專注當下，“任何兩年之後的事情不必考慮。”
必死的決心幫助史玉柱獲得了事業上更加巨大的成功，從腦白金、黃金搭檔的成功，到對民生銀行、華夏銀行投資的成功，再到巨人網路的成功，他實現了某種程度上對傳奇人生的“登頂”。
然而史玉柱事業拋物線的最高點卻沒能延續，而是在登頂之後再次調頭向下。
相比之下更加難看的，是回A之後巨人網路的K線圖——它甚至很難被稱之為是拋物線，更像是一條衝向螢幕東南角的射線。
巨人網路股價表現（2017年1月至今）
2015年，巨人網路從美股退市迴歸A股，借殼世紀遊輪上市，成為最早吃螃蟹的企業之一。資本市場投桃報李，給出了連續二十個漲停板的禮遇，市值在2017年初更是上衝到1500億元以上的歷史最高峰。
但在那之後，關於巨人網路的一切，對於投資者和史玉柱本人，都顯得沒有那麼友好。Playtika的收購遲遲無法透過、疑似投資人的強硬逼宮、連綿不斷的股東減持，都在給史玉柱原本傳奇的商業生涯蒙灰。
截至2021年8月24日收盤，巨人網路的股價已經跌至10.35元，市值規模已經縮水至210億元，相比2017年3月31日的最高價已經跌去了超過85%。
A股資本市場上，巨人的名號無法再吸引到投資人更多的注意。就像史玉柱的事業一樣，走到了中國商業舞臺的邊緣之上。
01 網路遊戲，曾經是好生意對行業生態、玩家需求、消費人性的掌控，在史玉柱進軍遊戲的過程中都清晰完美地展示了出來。
2021年的暑期，網路遊戲被某央媒定性為“精神鴉片”，另一家重量級的財經媒體也建議取消關於遊戲的稅收優惠政策。
幾乎所有投資者都明白過來：遊戲產業可能再也不會受到政策的支援了。
在中國，不再受到政策的扶持有一個特殊的暗示——只有那些有巨大發展空間的新興成長性產業、能夠帶動社會財富創造的行業，才有機會受到政策扶持。
而一旦扶持政策不再，也就暗示著這個行業進入成熟期，不再是那種具備大成長空間的朝陽行業，自然就不會受到資本的喜愛追捧。
2004年，史玉柱決定殺入網路遊戲行業時，光景可不是這樣的：
盛大網路在這一年赴美上市，陳天橋成為中國又一個超級年輕的首富。盛大在上市前後進行了大規模收購，“購物清單”中包括了美國遊戲引擎公司、起點中文網、邊鋒遊戲網、中國最早、當年規模最大的手機遊戲開發公司之一數位紅軟體公司；
這一年十月份，“中國民族網路遊戲出版工程”由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牽頭推動，文化部、教育部、財政部、國家稅務總局、國家發改委等部門在政策上給予扶持。根據政策，從2004-2008年，多部委將支援國內開發100種優秀大型民族網路遊戲出版物，“凡列入工程的選題將得到包括管理、稅收、資金等方面的政策扶持 ”；
資訊產業部宣佈，把網路遊戲列為資訊產業發展基金19個重點招商的專案之一；
國家體育總局也在這一年將電子競技列為第99個體育專案。
網路遊戲剛剛從早期的野蠻成長中走出來，丁磊、陳天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在積累著財富，跟風者快速湧現。但少有人注意到的是，除了點卡付費制之外，當時的網路行業還有一個隱性特徵：大量遊戲是從歐美日韓引進而來，屬於舶來文化。
備受青少年喜愛、受眾面極廣的遊戲，對於文化潛移默化的傳播和塑造非常重要。在政策角度，遊戲文化這個高地必須站上去。
在這個大環境下，史玉柱果敢地下注當時看似過度競爭的網路遊戲，但實際上掌握了兩大核心競爭力：免費開玩、遊戲內付費，以及與市面上大量奇幻魔幻、歐美日韓文化展示截然不同的中華文化背景。
這兩大策略直指網遊玩家內心。首先是當時網路遊戲的“點卡制”雖然能夠幫遊戲公司大賺特賺，但也勸退了大批不願（或無力）購買遊戲時長的玩家；另外一方面，奇幻魔幻類網遊局有明顯的認知門檻，瞭解遊戲背景、熟悉文化內涵都需要一個過程，但中華文化的故事背景相比之下就更加容易理解。
征途官網宣傳海報
類似的情況也出現在網易遊戲上。在網路遊戲早期一片歐美日韓風格的環境下，清新的西遊題材更容易被玩家理解，遊戲的生命力也更強。
對行業生態、玩家需求、消費人性的掌控，在史玉柱進軍遊戲的過程中都清晰完美地展示了出來。三年之後，巨人網路迅速登陸美股，讓其成為網路遊戲市場裡的重要玩家。
征途的成功就是巨人網路的成功，巨人網路的成功就是史玉柱的成功，其聲望和受追捧的程度，都隨著征途的成功水漲船高。在一段時間裡，在公眾的眼裡史玉柱幾乎無所不能。
2013年，史玉柱功成身退，自封“大閒人”。
02 Playtika，這麼近，那麼遠洞察人性的史玉柱，最終沒能洞察監管的風險。
隨著騰訊、巨人、完美世界、世紀華通等大玩家的先後入場，網路遊戲產業的競爭變得激烈和殘酷。
到巨人網路迴歸A股前夜的2014年，網路遊戲市場規模已經破千億元，手遊迅猛發展。順應這一趨勢，巨人網路在這一年成立了手遊發行公司，史玉柱也在2015年迴歸企業進行了大規模的組織架構調整，巨人網路的戰略重心從此全面轉向手遊。
騰訊是手遊時代的最強者，巨人在這個新戰場與其陷入了正面競爭。背靠資本力量和社交網路版圖，在新的遊戲時代，騰訊對其他對手的市場份額和利潤形成了更嚴重的擠壓。
從納斯達克市場回到A股上市再融資，是巨人網路最重要的對抗籌碼之一。
另外，作為整個棋局的一部分，史玉柱還相中了一個在歐美很受歡迎的棋牌類遊戲公司Playtika，並試圖透過複雜的股權運作，將這家頗具博彩色彩的網遊公司以44億美元的價格收入囊中，並準備裝入到巨人網路上市公司體系內。
史玉柱在整個過程中組建財團，從外界進行了大規模融資，投資者中包括了雲峰基金、泛海集團、民生信託、鼎暉、弘毅等等，背後是馬雲、盧志強、柳傳志等中國商界大佬。
雖然這筆運作在後期裝入A股上市公司的步驟中遭遇了巨大困難，以至於史玉柱遭遇了個人形象的危機。但現在回過頭去看，這仍是一筆有很重要意義的收購。
2013年前，國內4G網路建設完成，流量資費下降，智慧手機快速普及，手遊市場隨之爆發式發展。想要儘快滿足使用者對手機遊戲的需求，快速收購與自己研發同樣重要。
但當時國內並沒有太多可供選擇的手機遊戲開發公司，因為有限的一些優秀初創企業都已經被收購殆盡。
2013年，一家名為頑石互動的手遊公司CEO吳剛表示，手遊可上市的公司不多，主要原因是淨利潤有幾千萬元的好公司都已被併購，“市場剛剛起步，但種子選手已經全部消失了。”
收購海外遊戲產品/公司，就成了那些年國內遊戲公司非常重要的考慮。
2016年，軟銀陷入流動性危機，出售旗下芬蘭遊戲公司Supercell，巨人網路一度有意競購，但終因騰訊開出86億美元收購84.3%股份的天價而作罷。
Playtika是很符合史玉柱價值理念的遊戲公司，很重要的原因就在於，相比打打殺殺的角色扮演，賓果、德州撲克等棋牌遊戲更多滲透著某種“人性”，可以讓人們在遊戲中體驗一擲千金，以獲得某種意義上的滿足感和存在感。
Playtika旗下的幾款主要遊戲
而當時那些參與投資的商界大佬們，也正是看中了2016年前後手機遊戲市場爆發式增長的態勢，加上對史玉柱遊戲理念——及其個人魅力的認同，才敢於拿出巨資參與到這場大併購之中。
事實證明了史玉柱的眼光沒有錯。2017-2020年，Playtika的營業收入從11.51億美元漲至23.71億美元，毛利潤從8.03億美元漲至16.59億美元，70%以上的收入來自美國市場。
Playtika股價表現（2021年1月至今）
但最終的結果卻並沒能如其所願。資本運作的成敗，從來不僅僅由財務資料是否漂亮決定。運作的策略是否“健康”，以及監管是否容忍都同樣重要。
洞察人性的史玉柱，最終沒能洞察監管風險。策略上，過重的財務槓桿也最終拖累了他。
03 無法閒下來的“大閒人”原本給自己定位為“閒人”的史玉柱，想在巨人網路如此局面中完全閒下來，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棋牌遊戲也有曾經能夠順暢登陸資本市場的時間。2016-2017年之間，包括一花科技、微屏軟體、嘉興樂玩在內的一些棋牌類遊戲公司，都是透過被收購進入到不同的A股上市公司中。
但史玉柱旗下Playtika引起了監管的警覺，一方面是因為併購數額非常巨大，另外也與所謂“涉賭”有密切關係——這家公司之前的所有者凱撒集團本就是一家博彩公司。
巨人網路曾對監管層明確過Playtika不涉嫌賭博，並且其遊戲不會登陸中國市場，但仍然無法換來順利登陸A股的通行證。
監管層也會有自己的考慮。棋牌遊戲和網路賭博之間只隔著輕飄飄的一層紗，利益的誘惑下，企業存在突破底線的可能。事實的情況也是如此，2017年開始中國的網路涉賭案件頻發，其中最著名的是2018年破獲的港股上市公司聯眾（HK：06899）棋牌事業部利用網遊平臺開設賭場案。
2018至2021三年間，巨人網路多次試圖以各種方式繼續關於Playtika的資本運作，但距離“放行”仍然遙遙無期。
史玉柱寄予厚望的資本運作無法實現。另一邊，巨人網路在《征途》之後始終無法開啟更大的局面，2018年收入規模達到巔峰之後，就出現了明顯的停滯。
從企業盈利能力的角度看更是乏善可陳，其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自2018年到2020年接近斬半，從43.25億元降至22.75億元。而從行業的角度看，因為疫情的關係，2020年原本應該是手遊公司的大年。
扣非淨利潤方面，巨人網路從2016年開始就在10億元上下徘徊，2020年降至9.112億元，甚至低於2016年的盈利表現。
簡言之，過去幾年的巨人網路失去了成長性。股價隨之連年下跌。
2018年初，巨人網路股價下跌之後還有過股東增持的情況。但到2019年初，原借殼方世紀遊輪創始人開始減持股份套現。2018-2019年間，巨人網路連續兩次丟擲10-20億元增持股份的計劃，但其股價卻並沒有任何起色。
2020年4月，在巨人網路回購股份的同時，股東錸鈽投資減持3.16%的股份，此時巨人網路股價已經跌至18元以下。
2020年7月初，弘毅投資減持1.27%股份，持股比例降至5%以下。
同年9月，股東上海澎騰及其一致行動人上海中堇翊源進行了減持，減持比例合計1.3259%。很快，巨人網路再次宣告回購4.5-6億元股份。
2021年1月，股東鼎暉孚遠、孚燁投資擬減持不超過2%的股份，巨人網路則繼續回購，此時股價已經跌至16元區間。
截至2021年一季度，巨人網路前十大股東中有五位持股份額下降，共計減少5948.26萬股。
到2021年8月，最新的訊息是，鼎暉孚遠、孚燁投資將繼續減持不超過2%的股份，而巨人網路則仍在回購，此時其股價已經逼近10元。
更令史玉柱本人受到影響的，是8月20日傳出的一則關於“史玉柱所持數千萬珠海巨人股權被凍結”的傳聞。幾天之後，又有其股權資產被再次凍結的訊息曝光。
關於股權凍結事件眾說紛紜，真實原因如何外人已經很難看清。但可以確定的是，原本給自己定位為“閒人”的史玉柱，想在巨人網路如此局面中完全閒下來，已經不再可能。
04 寫在最後“一個人的成長中，順境裡做的報告都是瞎扯，困難的時候總結的教訓一定是真實的。人在成功的時候，別看表面多謙虛，其實骨子裡都是狂妄，看一個人遭受波折的時候，別看表面很堅強，其實他很脆弱、很自卑，如果他能沉下心總結自己，看問題能看得更客觀。”
史玉柱這番說給湖畔大學學員的話，更像是說給他自己的某種總結。
很多人已經忘了，曾經20歲出頭意氣風發的史玉柱，當年是敢於硬剛比爾·蓋茨的IT新銳，是這個國家極少出現的技術天才與商業天才的合體。
如今歷經商海沉浮的史玉柱，求閒而不得閒，歲月不允許他享受期待中的片刻寧靜。就像他曾經的傷心地巨人大廈，已經重新規劃，變成一片熱鬧的工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