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相信,春天,是從樹上下來的。
春分已過,天氣乍暖還寒,站在江邊發呆,不見江城花發,唯見江水東西似舊年。儘管我知道,春天總會來臨,可此刻的心情,卻有點像兒時等待過年。
驀然間,遠處傳來“喳喳”的呼喚,那聲音有些沙啞,有疲憊,更有興奮、憧憬。循聲眺望,高天裡,幾隻喜鵲從南天飛來。迎著高空強勁的氣流,撲扇著柔軟的翅膀逆行。尺進寸動,有時被風吹得倒退、橫行。然而,風稍一鬆勁,它們又執著地向前飛行。這是西北風與暖溼氣流東南風“掰手腕”的季節。西北風不甘就這樣敗下陣來,負隅頑抗著。喜鵲們沙啞著嗓子相互召喚,迎風而上,像是給東風鼓勁。
如是迴環往復著飛翔了幾天,喜鵲們終於在村口最高的那幾棵大樹上歇腳了。我注意著它們,稍喘了口氣後,喜鵲們飛向田野裡尋覓著,銜來三兩條枯枝,在樹梢支起了巢的雛形。
春上村樹!那不是最早的春天嗎?儘管天反覆著陰晴,可春天在樹梢上落腳了。文豪說“春江水暖鴨先知”,而我覺得,最早感受春天的何嘗不是樹呢?它們是最知冷暖的。它們植根於大地,峭拔於當空。根鬚,早早感知大地回暖:蟄伏的蟲蟻在翻身了,越冬的種子在萌動了。枝條,早早嗅到春訊:迎著風面的枝丫溼潤了,那皸裂的皴瘢朗潤了,僵直的軀幹也舒展了開來。那都緣於它們,植根於大地,臨虛於天空。下,體察冷暖呻吟;上,感知風雲變幻。
村口那幾片樹林裡,一清早,各種鳥就在啾鳴了。喜鵲、鵓鴣、白頭翁、鷯哥,當然還有麻雀。那些鳥的歡歌,樹枝載不動了,便順著樹幹流淌下來,匯入到溝渠內,然後,結伴奔向河流。鳥聲經過的地方,霜雪融化了,大地微微暖風吹;封凍的激流小河,冰面在瓦解,春天僨張開血管,在大地裡湧動、奔流。那鳥鳴化作春天千樹萬樹的花開。
梅花含苞吐蕊,迎春花臨風招展。小樹,伸長著滿是皴瘢的脖子,站在籬笆旁,像不更事的鄉下丫頭,伸出手指,試寒試暖,張望著,竊笑著,等待春天給她們著花;那些個老樹,不,甚至是一些樹疙瘩,像顢頇的老太婆,一骨碌醒來,發現後生們都已花枝招展了。於是,忙抖落歲月的塵灰,抿了抿髮髻,也在鬢角插上幾枝老花,算是給歲月刻上一道新的年輪。
春天自下而上,自上而下,匯聚到大地的平臺。展示著屬於自己的個性與自我。不分大小,無論老幼,窮通與騰達一律,春心與春花共發。可不是嗎?只要有春心在,夢想就在。南美洲有一種普雅花,如果是極度乾旱,或不適宜開花,那就等上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它的心永遠不會死,堅信著只要有春天來臨,生命的花總會開放。
喜鵲的窩在漸漸增長,從兩三枝丫,漸漸成了一個手掌,最終成了粗樸碩大的陶碗,迎接新的生命的到來。貯滿春天與希望,隱藏在繁枝綠葉叢中。就像無數的生命,融入在浩蕩的春天裡,再也找不到一樣。
可我還是相信,春天,是從樹上下來的。(湯朔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