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鹿鳴財經(ID:luminglab),作者:應淇、綠苔,編輯:封成,頭圖來源:視覺中國
在布拉格,阿C遇見了很多旅拍婚紗照的國內新人,那時還是2019年年底。
他不記得是在聖維特大教堂還是提恩教堂前看到的比較多,或許是後者。老城廣場上停駐著舊式馬車,始建於1410年的天文鐘緩慢卻精準地運轉,新人們置身於古老,提著白紗擁抱與親吻,擺出各種現代造型,攝影師用鏡頭捕捉他們的親密瞬間,讓阿C有種時空錯愕之感,並且無法避免地想起他“逃離”的工作,婚禮策劃師。
這是阿C來之不易的珍貴假期。婚禮策劃師很少有周末和節假日,五一、十一長假更是他們最忙的時期,“國慶七天樂”是業界調侃的常態。他從事婚禮策劃將近十年,幾乎是一畢業就投身於此,在連續工作了數月後,阿C申請休了一個長假,來歐洲轉了一圈,他需要停下來好好休息。
面對拍婚紗照的人群時,其實他並沒有那麼多因為職業帶來的厭煩和疲憊感,確實有一些自己不用工作而是在遊玩的慶幸,但那些場景,他還是覺得挺浪漫的。阿C還碰到了很好的朋友,一名合作多年的婚禮跟妝師,他們一起吃了午餐,聊了聊彼此的近況和心情,和那些總是繞不開的婚禮。
本來還說好要撮合下一次合作的機會,但回來之後,一切都變了。
2019年底至2020年初,席捲全球的新冠疫情徹底爆發,衝擊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許多行業都被迫按下暫停鍵。婚禮作為一種小範圍的社會性聚集形態,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了危險的符號,從政策的明令禁止到不提倡,婚慶行業陷入停擺,歇業的困境中,部分工作室甚至瀕臨倒閉。
阿C沒有想到,那次假期之後,等待他的是業界最難熬的一個春天。他所在的公司在4月份復工,但團隊也出現瞭解散的訊號,面對公司的某些利益驅逐,阿C決定離開了。
他想要成為一名獨立的婚禮策劃師,但辭職後的第一年,阿C選擇先開一家花店。他說,那時候太不確定了,不知道辦婚禮這件事會變成什麼樣子,還有沒有做的空間,至少鮮花,是他熱愛的事物之一,與婚禮有關,與美有關。
一轉眼,已經是疫情的第三年了,他透過花店建立起越來越多的客群,也在過去的兩年間為不同的新人策劃了數十場婚禮。疫情常態化之下,在阿C眼中,婚禮確實發生了一些改變,但也有很多東西一直存在。比如行業的亂象,比如在他經手的那些婚禮中,阿C總是被同一種東西打動,真實的情緒。
出走之後,他的“客人”變少了,“朋友”變多了。他說,現在的心態是,幫朋友完成一場婚禮。
去往目的地
雲彩密實且淳厚,青墨色的山巒蜿蜒起伏,山頂還有些許覆蓋的積雪。灌木叢和草地的顏色從蒼翠漸變至褐黃,手邊的湖泊在群山環繞下顯出碧綠,湖岸的彩林漸次經霜,潑滿了紅、綠、青、黃的秋色。
阿C所站的位置,是畢棚溝的中點,磐羊湖。這裡海拔3600米左右,可觀石灘、瀑布,遠處的雪山和原始森林,將畢棚溝的秋景盡收眼底,一場婚禮即將在這裡舉行,他正在佈置場地。
早上六點,他就已經來到現場清理牛糞。秋天的空氣溼潤清爽,草地的味道蓋過泥土的腥氣,但磐羊湖常年有磐羊和犛牛出沒,也留下了隨處可見的排洩物,和屬於它們的濃烈氣息。因此鏟牛糞,可能變成了這次婚禮佈置環節最大的“工程”。阿C回憶說:“畢棚溝那種不需要濾鏡就很出片的自然環境,有山有水,做太多反而顯得格格不入,牛糞是唯一需要剷掉的東西。”
這是阿C出走公司前負責策劃的最後一場婚禮,也是他接手的第一場目的地婚禮,期間已經發生了太多波折和變故。在無數被疫情推遲、延宕的婚禮中,婚禮策劃師們見證了時間、地點的更改,甚至是形式的更換,就像畢棚溝,並非故事最初的“目的地”,卻幾乎成了最好的那個。
故事的新人是曹先生和艾小姐,阿C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還是在2019年。11月,疫情還未爆發,一切沒有被徹底改變,人們對正常生活的想象還沒做好被打擾的準備,包括婚禮。老曹和小艾希望在次年4月辦一場戶外草坪婚禮,大概40桌的宴請規模,酒店都已經選好。阿C詢問清楚新人的要求後,很快就接下了這個單子。草坪婚禮,一向是他擅長的領域,這一年的“國慶七天樂”,他就忙活了三場草坪。
但意外來得很突然,也很強勢。疫情集中爆發後,整個2020年年初,各地形勢都異常嚴峻,根據當時國內的防疫政策規定,即使低風險區也需要限制集體性聚餐和承辦宴席,因此原本定在4月的婚禮,推遲到了6月,依然是原先的酒店。
阿C沒有馬上出方案,或許是明智的。到了6月,形勢仍未完全扭轉,區域性地區的中高風險時有苗頭,婚期又改到9月。再次改期,預定的酒店又要隨之調檔,請帖也需重寫、重發......老曹和小艾不堪其擾,下定決心不再折騰,乾脆把宴席“砍了”,辦一個目的地婚禮。
目的地婚禮,是指新人們選擇自己喜歡的地點作為婚禮場地,僅邀請至親摯友的小型婚禮,參加人數一般在20人以下,與婚禮宴席動輒數百上千人的規模相去甚遠。在疫情之前,布拉格、普吉島、蘇梅島等,都是舉行目的地婚禮的熱門地。
目的地婚禮極簡、新潮,卻與傳統觀念與習俗有出入,在中國的普通家庭中,不接受的長輩仍是多數。然而,考慮到疫情此起彼伏的波動和干擾,原本想要隆重舉辦婚禮的雙方父母,也就順其自然,接受了一切從簡。
於是,一場沒有“叫不上名字的親戚”參與的迷你婚禮就這麼敲定了下來,老曹和小艾都鬆了口氣,並將“目的地”選在了畢棚溝——他們戀愛後第一次共同出遊的地方。
9月的婚期,正好是畢棚溝的秋天,阿C覺得,似乎沒有比這更完美的場地了。但對於策劃師而言,新人提出了大致想法,他們還有更多需要確認的細節,和完善的方案。儘管此前經過了數百場婚禮策劃的考驗,但初次接手一場充滿未知變數的目的地婚禮,仍然不是一個“輕鬆”的決定。
由於疫情,畢棚溝景區重新開園後能否承辦婚禮仍是未知,而從成都一路向西,駕車至畢棚溝,大約需要5小時車程,途徑景區的公路不久前還出現過區域性塌方的事故,現下是否安全也是必須考量的因素之一。
阿C和老曹先後三次,開車去畢棚溝實地“考察”。在確定了可以舉行婚禮的基本條件後,他們反覆研究取景的角度,遠眺、站立,甚至模擬坐下的姿勢,測量對比了四五個備選場地,又根據地面特徵和天氣預測,將場地選在了畢棚溝景區的一塊地勢稍微凸起的小空地,確保下雨時不會產生積水。
每次開去畢棚溝的路上,阿C都能和老曹一路暢聊,比如聽他講述和小艾從同學變成夫妻的故事。他口中的未來妻子很完美,只是有一點,容易焦慮。
在婚禮兩次改期間,阿C就察覺了小艾的焦慮,決定改為不到20人的目的地婚禮後,她反倒“放鬆”了許多。但臨近婚禮前,她又開始顯露出不安,似乎不敢相信這一次是真的可以順利。她擔心婚期會再次推遲,擔心婚禮當天下雨,擔心光線不佳拍不出好看的照片。她不斷髮微信給阿C,詢問一些已經反覆確認過的一些資訊,有時候甚至是午夜。
看到新娘這麼焦灼,阿C也會感慨,疫情後操辦婚禮給人的情緒衝擊,以及種種不易。“好事多磨”,他只能用這句話安慰小艾,也安慰自己。
好在時間也證明了,確實是好事多磨,結果非常圓滿。就像小艾唯一的風格要求,是希望婚禮上有“圓形”的元素,儘管在阿C的追問之下,圓形對她而言並沒有什麼特殊意義,只是因為喜歡而已。
所以阿C在新人的主儀式區域搭建了一個圓環,主花材是裸粉色和焦糖色的卡布奇諾玫瑰,綴以其他枝葉,鮮花提前一天運來這裡,甚至還有畢棚溝夜晚的新鮮露水。婚禮現場的其餘裝飾皆以“自然”為主題,木質椅子,椅背上也有絲帶繫著卡布奇諾玫瑰,沒有迎賓區、甜品臺等其他功能區的搭建,背後就是群山和冰川,見證新人的誓言。
儀式在十一點半正式開始,整個流程非常簡單和自然,潺潺的流水聲、啾啾的鳥叫聲,一切都很輕盈。那個卡布奇諾玫瑰圍成的花藝圓環,圓環上的紅葉李和畢棚溝秋天的色調很搭,八張椅子擺在那裡正好不顯擁擠。
新娘的父親在最後致辭時,還特意感謝了阿C在內的工作人員。一而再、再而三的改期,最終得以“修成正果”,而作為無奈之選的目的地婚禮,卻讓他們與另一種驚喜和感動不期而遇。
那一年,因為疫情的強管控和不確定,目的地婚禮成為了流行。阿C說:“太多了,大家突然都想做目的地婚禮。”或許是出於安全的考慮,目的地婚禮成為一種小而美的被動選擇。
備婚這件事本身就很辛苦,新人會感到緊張,並且也在不斷消耗熱情,如果又因為疫情和政策反覆變動,新人自己和雙方家庭都更加容易疲憊,不如讓一切更簡單,邀請真正重要的人,去重要的地方,只是完成一個承諾而已。老曹和小艾在拋棄了大型婚禮的念頭之後,原本焦頭爛額的忙碌變成了一種過程的享受。
而對於阿C來說,幫助這一對新人去“目的地”,也有了對他意義重大的另一種特殊的隱喻,陪伴新人直到最後,承辦完這場婚禮,他才離開了原先的公司,開始尋找鋪面,裝修花店,去往屬於自己的“目的地”。
婚禮結束後,阿C用這個“圓環”婚禮舞臺的背景做了一個相框送給新人,這個相框照片也成了新娘2020整年唯一的一條朋友圈。
迴歸本質
在婚禮上,阿C有時送出去禮物,有時收到禮物。
Y先生第一次和阿C見面的時候,看到他用普通的鐵皮捲尺來測量資料,為了防止他割到手,在婚禮上送給他一把軟邊捲尺。L小姐在某次和阿C閒聊時,聽說他喜歡滿是星星的夜空,在婚禮結束後送給他一幅當晚的星空圖。
“他們啊,一個給了我實用的關懷,一個給了我浪漫的鼓勵。”作為Y先生和L小姐的婚禮策劃師,阿C很動容,這是他獨立後印象最深的一場婚禮,甚至也可以放到他整個職業生涯的語境。“他們是我的朋友,他們的婚禮也更像一場‘老友聚會’,我們應該會聯絡很久很久。”
以前在公司,阿C沒有太多選擇的自由,有時遇到不感興趣的活動、不好溝通的客戶也不得不接。“還是有不少客戶最後也成為了朋友啦,但你知道的,很多情況下,接單是公司的單方面指令,你沒有太多空間,服務他們就好了。”阿C稱之為“just business”。
成為獨立的婚禮策劃師之後,阿C和客戶的關係,更加接近於他想要的狀態。首先就是相互選擇,他們得先聊到一起,對婚禮的想象有共同認知。所以不大會出現那種想要“五彩斑斕的黑”的情況,也不會出現以新人的預算,和他的能力做不到的case,即便有,也會被他委婉勸退。
“總有更低報價,但這是不負責任的簽單。保持品控很重要,我不能撒謊說這個預算我可以做到。”阿C認為,現在行業很難,競爭、內卷,他都可以理解,但身為策劃人,卷創意、卷作品是件好事,而以犧牲品質為代價的惡性低價競爭是他不能接受的。
小紅書上,就有很多婚禮“翻車”的帖子,阿C時常能刷到。雖然嘲笑同行的翻車貼可能顯得有些“不道德”,但阿C直指問題核心:策劃人為了達到簽單目的,不事先告知客戶真實的預算成本,就先口頭承諾能達到預想效果,實際上在花材、用料環節大打折扣,往往只能呈現出廉價和塑膠感。
阿C不允許讓這樣的事發生,那破壞的不僅是一門生意,也是新人的幻夢。與他簽單的客人基本都有一個合理的期待值,他只能儘量在新人的預算之內,幫他們做到最好。“有一次一對新人找到我,他們只有五千的預算,我說可以做,但我只能做一個好看的合影區域和每桌的花束。”
獨立之後,因為可以雙向選擇,預算和期待不符的案例基本成為過去時,越來越多的客人透過口碑找到阿C,他們往往對品質有著更高的要求,也有著更多的想法,在交談中和阿C一起碰撞出火花,比如Y先生和L小姐。
2021年5月,阿C接手了他們的婚禮。其實這個階段,疫情已進入常態化,正常宴會聚集不再有強阻力,那些原先被推遲的婚禮陸續進行,甚至爆發進行,婚慶行業逐步復甦,阿C透過花店延展出的婚禮策劃業務,也愈發走上正軌。
但面對疫情時有反覆的不確定性,人們有了較強的防疫意識,舉辦婚禮這樣重要的事情,也格外謹慎。阿C觀察到,目的地婚禮一下子沒那麼熱了,但在規模上,小型婚禮的流行幾乎是必然,也成為了主要趨勢。Y先生和L小姐的婚禮就選定在一個民宿的院子裡,邀請的人數不多,但很親密。
當時距離婚禮只有半個月的時間,“但他們是對自己想要的婚禮主題很明確的人,我反而很省心。”作為一個創意工作者,阿C很容易被這樣的新人吸引,他們在見面交談的過程中,發現彼此在審美和人生趣味上的不謀而合,甚至感到相逢恨晚,並且對婚禮愈發期待起來。“Y先生自己就是活動策劃師,他們能提出具體的想法和需求,我只需要根據自己的經驗來提出合理的修改意見。”
聊過一次後,新人就感覺心裡很踏實,阿C也有了鬥志。他們像認識很多年的朋友一樣,每天在微信群裡聊天、鬥圖,分享和比拼自己正在為婚禮做的事:突發奇想的點子、新買的杯子蠟燭、布料如何裁剪等等。
到了婚禮這天,一切都很有趣。
墨綠色、白色、卡其色為主的婚禮場地年輕、高階而且鮮活。阿C一大早就督促工作人員和花藝師佈置好了戶外儀式、室內用餐、草坪遊樂、夜間party四個主要區域。客人在迎賓區簽到時,也無需使用紙筆,而是在婚禮主題色的顏料堆裡隨意挑選一瓶,將顏料擠倒在純白色的石膏雕塑上。簽到使命完成後,這尊被好朋友們玩樂創造的“藝術品”也將退役成為新人家中的裝飾物。
在現場,每一樣裝飾物都經過精心設計和搭配。隨處可見的主題綠植、甜品區的手工燭臺、餐桌上燙金火漆印的祝福卡片......新人還為不同喜好的朋友準備了不同的伴手禮,香水、雨傘、黑膠唱片、KAWS玩偶、保溫杯等,單獨陳列了一面禮物牆,背景的墨綠色和婚禮現場相得益彰。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遺憾,就是儀式進行到中途,飄起了雨。天氣,是每場婚禮不可控的最大因素之一,也讓每一對新人感到焦慮。婚禮前一個月,L小姐每天都在看天氣預報,“但現在真的下了,我卻完全不在乎了。”她說:“雨點飄落在皮膚上,讓一切都很真實。”
真實,也是阿C對這場婚禮最好的評價。很多時候,只要是現場感的東西都有缺憾,但這並不影響婚禮的完美,或許反而促成了它的完美。因為它不再像是一場新人為了親朋好友做的秀,而是一場老友間的聚會,記錄這一切,讓它發生。阿C說,這也是Y先生和L小姐的意思。
對於婚禮的現場設計和佈置,他們有許多要求,但是對於儀式流程卻力求簡單,只要真實。他們為這場婚禮籌備了很多細節,但唯獨沒有彩排儀式。
新郎的原話是:“如果儀式上有任何未預料到的狀況,那就讓它發生。”
那一天用餐結束後的晚間聚會,他們跳舞,唱K,談心,流淚,大家都玩到很晚,將近零點才散場。拋開了那些形式主義的表演和人情負擔,家人和朋友們真正參與到婚禮之中,新人們也可以做自己,“新婚快樂”不再是一句機械的祝福,而是變成了當晚的食物、星空,人們的擁抱,和甜蜜的氛圍本身。
比起專業的、滴水不漏的流程,這樣真實而純粹的氛圍,迴歸了情感的本質,也是阿C作為婚禮策劃人最想看到的。他希望,以後還能以一箇舊友的身份,再為他們舉辦銀婚、金婚的紀念儀式。
阿C還特意為這場婚禮寫了一篇推文,記錄它的全過程。現在的年輕一代,獲取資訊的渠道高度依賴網際網路,也習慣於線上消費。所以線上的引流是婚禮策劃公司以及他這樣獨立的策劃師很關鍵的一步,阿C也會在大眾點評、小紅書等APP上釋出婚禮作品,但現階段“閱讀量還很少,流量並不好獲得。”
他意識到單槍匹馬的難度,打響個人品牌起步很慢。當然,過度的濾鏡和營銷在網上也能博取眼球,但這也並非他的方向。
他始終覺得,品質更重要,他從事的是一份定製類的創意工作,而不是為了追求爆款的標準產品,他更需要對新人本身負責,瞭解他們的需求,一對一為他們造夢。他仍然會在平臺上分享那些精心策劃的作品,但心態只是分享,就像分享那期朋友聚會一樣自然。獲得關注是好事,但如果現在沒有,他也能理解,也不強求。
他說自己的花店,也是慢慢做起來的,透過口碑得到傳播,排名登上了城市熱榜。婚禮策劃也是一樣,阿C相信堅持品控才會有品牌價值,如果沒有做到最好,他覺得榜單沒有意義。
走進他的花店內部,會發現空間很小,幾乎是一條狹長的走廊,但裝修和佈局都非常精巧,不同種類的鮮花花束插在高低的玻璃瓶中,花材都是他親自挑選,很容易就被店主的審美感染。
花店的桌子上放著Y先生結婚時送給他的那把卷尺,現在已經成為他離不開的稱手工具。
變與未變
疫情是行業洗牌的加速。
企查查資料顯示,2019年,婚慶相關企業新註冊量出現罕見的暴增,全年共新註冊28.1萬家企業,同比增長162.6%。2019年中國婚慶行業市場規模為21120.3億元,同比增長15.9%。
婚慶作為服務業的一種,有著低頻高消的特點,極需依靠現金流維繫運轉。但到了2020年,在疫情的衝擊下,客戶退單、現金流中斷,團隊解散,各種內外部危機相繼而來,無論是服務於中端客群還是服務於高階消費者的婚慶或婚禮工作室,都暴露在風險之中。
然而更大的變數早就在醞釀,結婚率的長期低迷已成定局。據中國民政部公開資料顯示,中國登記結婚新人數量持續呈下降趨勢,2019年,全國結婚登記人數為947.1萬對,結婚率為6.6%。步入疫情、後疫情時代,結婚人數更是斷崖式下跌。2021年,全國登記結婚登記人數下降到763.6萬對,跌至二十年來新低。
隨著結婚人口的減少,結婚需求、結婚方式、婚慶的運營方式也在發生變化。行業的紅利正在消退,但也並非完全失去了機會。願意結婚的人變少了,同時也意味著選擇進入婚姻的年輕人對伴侶的要求更高了,對婚禮的要求亦是。
那些與酒店高度繫結的一條龍婚慶在如今看來早已顯得過時,未來或許還會愈發寸步難行,而定製化、個性化的婚禮策劃更加精緻、特別,越來越受到市場歡迎,在疫情的陰影下,還擁有更多時間、場地和出行方式的自主空間,正在成為年輕人的選擇趨勢。這對於獨立的婚禮策劃人來說,或許也是一個機會。
阿C就深有體會,在婚姻觀念和結婚環境的革新下,年輕人更關注自我,以及對婚禮儀式個性的追求和彰顯。
“他們沒有固定模板,不過總的趨勢是,要和別人不一樣。做婚禮的門檻越發接近‘做展’。”而且受到疫情的影響,既要避免人員聚集,又要控制婚禮成本,他們更青睞於小眾婚禮:講究場地佈景和造型設計,會要求“個性”、“私密性”、要有“高階感”。
傳統父母可能喜歡大操大辦,喜歡正紅色的中式婚禮,喜歡氣派,喜歡熱鬧。但年輕人有自己的審美偏好和社交習慣,他們可能會選擇國風漢服婚禮,也可能選擇令父母跳腳的牛油果色系婚禮;他們可能不想邀請遠房的親戚參加婚禮,卻想邀請自己在網路世界的遊戲好友。
兩代人在物質基礎巨大懸殊下的認知鴻溝,一直是婚禮策劃師難以緩和和逾越的地帶,“以前就接觸過一些因為父母干涉過多,或者長輩與新人意見不合搞得很不愉快的例子,太常見了。”結婚畢竟是兩個家庭事情,很多時候父母都出了錢,他們的想法也很重要,但阿C時常也會替新人感到委屈,“沒必要,弄得小兩口都很為難。”
但疫情之後,和解好像變得容易了,年輕人的婚禮,在長輩的支援下,不走尋常路的越來越多,林林總總的變化很多,但總的來說,除了風格,就是空間和時間,在“喜事緩辦、白事簡辦、宴會不辦”的規定下,婚禮最好避免人群聚集,也錯開人員流動大的時間段,增加風險和後續麻煩。
年輕人的婚禮不再流行擺那麼多桌宴席,規模上變得小型甚至迷你,一百人左右是最為合適的。疫情後,阿C見到人數最少的婚禮,只有新人和雙方父母,以及兩對伴郎伴娘。
婚禮的舉辦時間也不再密集出現在週末和節假日,變得更有彈性了,有時非週末的時間,阿C反而比較忙碌。
以前,阿C也遇到過很多要求儘快舉辦婚禮的客人,接過最趕的單子只有一週的準備時間,像是趕著完成任務。現在的客人反而表現出可以再等等、再看看的態度,不那麼著急了,他們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可以精挑細選,慢慢實現。
結婚的年輕人受制於疫情,但好像也藉著疫情的由頭,找到了一個“躲避父母非要大操大辦,去辦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婚禮”的契機。
這似乎是一個矛盾的驚喜。疫情給新人帶來了不自由,又在另一維度上提供了一定的自由空間。
由粗放走向精細,由排場走向個性,這種婚禮變化的硬幣兩面,對於從業者來說也是一樣的考驗,不僅是主打私人訂製的策劃服務。跟妝師、主持人、攝影師和攝像師,統稱為婚慶行業的四大金剛,在一條龍式的婚慶服務中,前段的銷售簽單是最重要的,婚慶公司的四大金剛只負責領取自己那部分的工資,完成任務就可以了。
但在婚禮定製的工作室和阿C這樣的獨立策劃師這裡,策劃並不負責其餘環節,策劃師可以推薦合作過或欣賞的“金剛”,但客人是否選擇都取決於“金剛”自身的風格和能力,客源需要他們自己去爭取。而新人對婚禮的要求越來越高,他們對妝造、主持以及攝影攝像的追求也在提升,當阿C說,策劃婚禮的創意部分越發接近於做展,或許對於攝像師來說,婚禮錄影要越發接近於電影感。
而自立門戶後,阿C也更明顯地感受到一些行業痛點,比如諸多婚禮策劃師都感到頭疼的酒店方。
雖然二者同為消費的新人服務,但國內的一些酒店不太願意給第三方或獨立的婚慶策劃提供工作便利。在沒有銳器的情況下,有的酒店方要求工作人員在搬運前先鋪上地毯,再在地毯上鋪一層木板才允許透過,撤場時又要求莫須有的“劃痕、磨損”賠償。策劃人為了避免被坑,要分出精力去拍照、錄影片作證,反覆和酒店人員確認沒有過失。
有的酒店甚至在婚慶還沒進場時,就已經把婚慶方的押金扣完。在各大平臺,不難見到婚慶從業者對酒店物業的吐槽,甚至會有婚慶圈的酒店踩雷避坑指南。
阿C覺得這不是一個合理的行業現象,彼此之間消耗,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入場時酒店方有人守著我們的人員,我們也要安排一個人去守著酒店的人,互相提防著,很耗神。”如果沒有這些拉扯,我們雙方服務新人的效率可以更高,行業的發展也會更積極。
比起和酒店溝通的環節,阿C的確更喜歡創意的部分,以及每次去現場參與佈景,看到自己的方案變成現實的那一部分,也就是設計與搗騰。他從小就喜歡畫畫、手工,鼓搗美術作業,拾掇臥室牆面,大到裝修自己的花店,小到整理冰箱上收集來的各國冰箱貼。感受和創造美,幾乎是他和世界互動的方式。
從業婚禮策劃十年,最大的樂趣是創造,但最大的難題也是。對他來說,婚禮是一份實現自我的工作,他已經策劃了三四百場婚禮,但對於每一對新人而言,那是他們的唯一一次,他們希望是獨一無二的。如何定製這種“獨一無二”,是阿C需要努力具象化的抽象概念。
“聽他們的故事,從故事中尋找靈感。”阿C還是很善於捕捉,當他感覺到一對新人好不容易找到彼此時,他在儀式區設計了兩塊形狀剛好貼合的拼圖形狀;當他遇到喜歡給彼此寫信的新人,會把信件的元素加入婚禮佈景中。
大多數時候,新娘會更在意儀式感和細節,但有時也會遇到主動提出想要婚禮元素的新郎。比如有一位非常熱愛籃球的職業教練,曾經希望婚禮上能有籃球的元素,但太顯眼的籃球又和他的中式婚禮風格太沖撞。
在阿C的想象力之下,最終籃球以花簇中的“果子”形象出現在合影區,小巧可愛而不突兀。女方喜歡電影,他還融入了膠捲元素,既滿足了新人的期待,也讓婚禮場景的審美更加協調。
阿C覺得,無論婚禮形式怎麼變,婚禮的核心不會變,美的核心也不會變,他婚禮策劃師的角色也是不會變的,就是為新人造夢,為儀式賦予獨特的價值。成為獨立策劃師後,阿C接手的婚禮僅僅20場,但每一場都是用心凝結的奇思妙想和他親力親為的搭建佈景,值得和每一個人分享。
完美婚禮沒有指南,如果說他現在做到了什麼,那就是和新人成為朋友,完成一場朋友的婚禮。
“我能很快抓住客人的點,基本上是小改動,不會有翻篇重來的那種,離開公司之後,也不太會熬夜了。”阿C很自信地說,談及從前是否經常熬夜,他做出了痛苦的表情,把額頭兩側蜷曲的碎髮猛地薅上去,開玩笑說燙髮當然是因為頭禿,“不止是熬夜,36個小時連軸轉都有。”
現在好多了,但他還是會有靈感枯竭的時候,“肯定會有,內容工作都會遇到瓶頸,不要逼迫自己去強行產出,這也是對創意的負責。”每當這時候,他就會休息和放空,停下來,是最好的放鬆方式,就像當初他去歐洲休的那個長假。
他最喜歡的旅行地是泰國,工作後每年都要去一次,戲稱為自己的第二故鄉,但是疫情之後,他再也沒有出過遠門,去周邊爬山、徒步成了他清空大腦的選項。他說起最近的一場婚禮,還沒有想出方案,他好想去山裡走走。
後來他在微信上告訴我的時候,因為最近疫情不樂觀,這場婚禮又改期了。“習慣了,這個情況大家確實也沒辦法,我們會盡量配合新人,沒有限制改期次數。”阿C說,也許新人比我們更無奈。作為策劃師,他現在還多了一個職責,就是安撫新人的情緒。在變化面前,我們正在學會如何應對變化。
喜歡植物,也喜歡大山。阿C在結束徒步後發了朋友圈,九張照片都是山裡的植被,其中四張是巨杉樹和水杉樹的大仰拍,剩下的都是花草的特寫:菟葵、燈臺蓮、山酢漿草、單葉鐵線蓮。
仰拍,是他對大自然感到敬畏的憑證;而那些特寫,是敏銳的審美饋贈給他的纖細入微。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鹿鳴財經(ID:luminglab),作者: 應淇、綠苔,編輯: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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