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岸邊是家鄉
文/李恩成
我是睡沙土布袋長大的。不光是我,在我們那一帶,那時出生的孩子基本都有這樣的經歷。大人到黃河岸邊挖幾袋子沙土,強於尿不溼,省錢還環保。夜裡孩子尿溼了沙土,白天放到太陽底下一曬,再拿細篩過一下,可以重複使用。把帶著陽光味道的、溫暖細膩光滑的沙土裝在用布縫的睡袋裡,再把孩子放進去,一晚上大人就甭管了,拉尿隨他去吧,真是人民的智慧和自然的恩賜。離黃河遠的親戚朋友家添了小孩,還會託人到黃河邊去挖。
草色入簾青 李恩成 32cm×110cm 2020年 絹本設色
我們村叫冷水溝,元末明初即有杜、王二姓在此居住,繁衍生息,漸成村落。村南西風口有一眼泉子,沿水渠流經村內。泉水長年流淌、清澈見底、寒冽甘甜,名為“冷溪溝”。明洪武年間,有李氏家族自河北棗強遷來,也就是我的先人,傍“冷溪溝”定居於村北,取名“李家莊”;此後又有任氏家族自本地的任家莊遷來,定居於村的西南隅,取名“任家莊”。明中後期三村合併,統稱冷水溝村。
冷水溝位於黃河南岸幾公里處,是出了名的魚米之鄉,“金灘頭,銀壩子,吃不窮的冷水溝”,這是在濟南東郊流傳很久的俚語,壩子和灘頭離黃河更近一些,冷水溝位於灘頭南邊,都被成片的稻田和荷塘水渠串通起來,也都是產糧大村,和毛主席視察東郊時踏進的大辛莊同屬於一個鄉鎮,那時叫東郊公社。
月是故鄉明 李恩成 240cm×200cm 2022年 絹本設色
我小時候村子裡仍有很多池塘,被多條河溝串起來,如同村莊的血脈。池塘一年四季不幹涸,春天一解凍,池塘邊的垂柳隨風搖擺,水面微波盪漾,一隻只鴨子迫不及待地噗噗跳進水裡,一會兒鑽進去抄起小魚,一會兒又揚起脖子嘎嘎嘎叫起來。池塘周邊的柳樹幾乎都被我們爬過,柳樹根一半紮在土裡,一半伸向水裡,胭脂色的根系周圍蠕動著成群的魚蟲。有一棵歪進池塘的樹幹緊貼著水面生長,我們就踩著它往池塘深處探險,膽子小的就騎著樹幹往前移。有一年生產隊長不知從哪兒搞來一輛三輪車,在池塘邊的村路上練習騎行,我們一幫孩子都去圍觀,他很興奮,我們比他還興奮,紛紛要求坐上去兜風,三輪車斗裡擠進去四五個人,興奮的尖叫聲刺激了隊長的速度,車子越騎越快,轉彎的時候控制不住,呼嘯著翻進了池塘。一陣慌亂後,我們一個一個被他從水裡提溜出來,落湯雞一樣嗆得又是吐又是咳,此後好幾年一見到三輪車就躲。
魚藻圖 李恩成 180cm×96cm 2022年 絹本設色
這些池塘的水最後匯聚成一條大水溝從村子的西北流向沙河村,兩村之間的這條大水溝異常寬闊,靠近東側的是主水渠,長年水流不斷,水渠西側至整個大水溝的西部堤岸有幾十米的寬度,除了雨季兼具排澇功能外,平時則種植蓮藕或水稻,也會有空閒面積的溼地生長出茂盛的水生植物,地裡有無數小泉眼汩汩冒水,清澈甜美,後來的普利斯礦泉水廠就位於此溝東側的沙河村村址,還有在冷水溝村西南角鴻騰工業園區內的涵思泉礦泉水泉源。那時溝渠裡的蓮藕和水稻長得旺相,隙地裡則生滿了慈姑、老鸛草、菖蒲、荸薺、水芹菜,紅蓼、薄荷等各種閒花野卉,水中的魚蝦、田螺、水蛭,黃鱔、青蛙、螃蟹就更不用說了,水蛭經常叮到腿上吸血。有一種胖胖的水蛭叫螞蟥,蜷起來像個球,可當彈球彈著玩。在水渠玩耍的孩子夏天是不用穿鞋的,日子過得悠長又有趣,似乎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和這大水溝相牽,白天下河蹚水,趁著看藕池的大爺打盹,鑽進藕池偷摘蓮蓬,被發現了就往棒子地裡鑽,一會兒再回來跳進河裡打嘭嘭、扎猛子,攆得鴨子到處跑。粘鳴蟬逮螞蚱,晚上摸知了猴捉螢火蟲,做夢時還被草窩裡的青蛇驚醒。所以那時節的老家,即便在大暑季,也不覺得熱。
凝翠 180cm×180cm 2021年 絹本設色
不覺中綠色成了我畫面的調子,那些魂牽夢繞的兒時玩伴也成了我畫裡的主角,青蛙跳,蛤蟆叫,小魚成群,蜻蜓飛舞,裡面有兒時家鄉的味道,看似雜亂無章的草叢自有它們生長的規律,你纏繞著我,我依附於你,相互競爭又各自避讓,各種昆蟲應季而生,各據其所,擅行其事,求偶期沒命地嘶叫,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後悄然逝去,經常見到老朽的鳴蟬自樹枝掉落,躺在地上,無力地呻吟幾下後魂歸故里,不知多少年後,它的子孫後代又會在一個夏日的傍晚悄悄地從地下鑽出來,重複著它祖輩們的一生。
錦繡 180cm×180cm 2021年 絹本設色
李恩成
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山東畫院專職畫家。2014年榮獲泰山文藝獎,作品《芳華》獲第十三屆全國美術作品展(第三屆中國美術獎)銀獎,作品《凝翠》獲2021百家金陵畫展典藏作品獎,作品《相遇》《徙》《錦繡》分別入選第五、六、七屆全國畫院美術作品展,《錦繡》被評為第七屆全國畫院展進京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