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安琪兒
文/素箋若雪
每當護士節來臨,那些遙遠的白色記憶,就會從心底浮起,在眼前慢慢閃回。
——題記
一場冬雨過後,溫度驟降,這樣冷,玻璃窗凝出一層薄薄的冰凌花。
攥起拳,用掌外側在玻璃上輕按,再用指尖印出五個小圓點,一隻小腳丫出現了。一次一次印下去,冰凌花間,就有了兩行走來走去的小腳印。
我願意把它想象成,長著透明翅膀的天使,曾經路過我的夢。
天使。安琪兒。
輕輕說出這個名字,有些生疏,也有些親切。
是的,我還記得,雖然隔了這麼多顛沛流離的歲月。
一聲清靈的笑漸行漸近,一雙會笑的眼睛閃入鏡頭,一對翹翹的羊角辮晃亂了平靜時光。
安琪兒,誤落凡間的天使,一個活潑潑的小姑娘。
六歲的安琪兒在病床上躺著,調皮的小腳丫把被子全部蹬在床尾,淡綠色病號服裹著瘦小的身軀。
她的臉頰和被褥一個顏色,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越發顯得一雙眼睛又大又黑。枕頭上的一對羊角辮,正隨著腦袋轉動不停地搖來晃去。雖然扎著靜脈留置針,一雙小手卻不肯安靜,比比劃劃指著窗外,手背上的白色膠布有些刺眼。
她的媽媽靜靜守在床邊,這是一個知性的女子,母女相貌很像,安琪兒大大的黑眼睛應該就是遺傳於她。
見我進來,她彎出一抹好看的微笑,和我交換了一下了然卻無奈的目光。
我們都知道,安琪兒想出去,到外面的雪地裡去。
她想穿起小皮靴,咯吱咯吱地踩雪,身後留下兩排歪歪扭扭的小腳印;她想在花園裡瘋跑,捉一隻輕盈的雪蝶;她想去小石墩坐坐,再採回來一朵胖胖的白蘑菇……
正是雪後新晴,樓前的銀杏樹披上了潔白的婚紗,花園裡玉樹瓊花、銀蝶亂舞,水池也積滿雪,陽光落進去,像在大大的白玉盤裡灑了一層碎銀,素潔瀲灩,微光粼粼。
這樣美,無論踏雪尋梅,還是堆雪人、打雪仗,都是令人心怡的事情。
可是,安琪兒,你不能。
你不能伸出小手去觸控雪的美麗,不能抓起一把雪然後遠遠扔出去,也不能傻呵呵摔倒,在厚厚的雪地上印一個“大”字。
你不能,即使你如此渴望,即使你離雪只隔著薄薄一層玻璃,即使你這小小的心願看起來如此簡單。
你的身體狀況,你的病情,決定了你只能被關在這溫暖而孤單的病室中,只能睜大眼睛望著窗外,從窗簾縫隙裡,覷一眼銀杏樹掛滿碎玉的枝葉。
你眼中的祈求令人不忍,你的乖巧令人心酸,小嘴巴吐出的一串串“甜言蜜語”,令人無從拒絕。
我彎下腰,輕輕捏捏你的小臉蛋。
先把室內溫度調高一度,然後“譁”一聲拉開淡綠色窗簾,透明的陽光灑進來,為你蒼白的臉頰塗上一抹紅潤。
你開心地笑起來:“阿姨,雪兒阿姨,看哪,大樹和你一樣,也戴著白帽子、穿著白袍子呢!”你扭頭看看窗外,再轉過來看看我,調皮地眨眨眼,“外面好多雪,屋裡也有雪——雪兒阿姨,你是不是就是雪啊?你好漂亮,像雪一樣白白的。安琪兒長大了也會像你一樣漂亮的,對不對?哈~”
你的笑聲如簷下的風鈴,清脆無暇,一聲聲撞痛我的心扉。
等你長大。等你長大……
我轉過身,平息一下心底泛起的酸楚,若無其事地笑答:“是呢是呢,我們的小天使啊,長大了一定比阿姨漂亮,像白雪公主一樣漂亮,好不好?”
回到護士站,我端起面盆下了樓。
當滿滿一盆雪擺在安琪兒床前,她的眼睛立時睜得大大的,小嘴巴也張成了“○”形——她是那樣的驚喜。
“啊偶,雪兒阿姨你真好,我最喜歡你了!”她盯著盆裡的雪,高聲地喊著,卻顧不上抬頭看我一眼。
很慢很慢地伸出小手,似乎怕吵醒了夢中的精靈,她試探著,用手指輕輕戳一下,再戳一下。
當平滑的雪面變成白色蜂窩,她捧起一捧,輕揚漫撒:“下雪咯,下雪咯,哈哈,我來下雪咯!”
不一會兒,安琪兒又換了一種玩法,抓起一把雪用力攥緊,把一個一個雪餃子擺放整齊:“過年啦,包餃子啦……”
雪沫和笑聲一起在陽光下起舞,病室似乎變成了白色精靈的家園。
安琪兒玩得不亦樂乎,全不理會小手已泛紅,我想提醒,可是看著她開心的樣子,又不忍心打斷這雪般純淨的歡樂時光。
安琪兒媽媽看出了我的欲言又止,對我輕輕搖搖頭,示意我不要干涉。她淺淡的笑容裡,有感激,有欣慰,更多的,是不忍和不捨。
熱熱的水霧襲上眼眸,我對她點點頭,揪一下安琪兒的羊角辮,轉身離開病室。
冬天過去的時候,安琪兒的病情漸趨穩定,可以出院了。
最好的時光,總是在路上。
安琪兒的父母變賣了家產,陪著她開始了行走在路上的生活。
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一路走,一路收穫大自然的慷慨饋贈。
藍色海洋,漠漠黃沙,潺湲明溪,煙黛青山,幽靜森林,蒼茫草原。
曬月亮,數星星,聽雨沐風,在天籟之聲的陪伴下,走遍海角天涯。
三年的遊歷生活,成就了豐盈快樂的靈魂,安琪兒離去的時候,她以純潔的微笑向世界告別。
青鳥銜著清脆笑聲從天際飛來,把一粒透明種籽放在我期待已久的掌心。
窗外沒有雪,透過晶瑩的冰凌花,我看見一片素潔的天地,浩渺澄明。
壹點號 素箋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