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向北極丨飛在博爾賈上空的英雄鶴

俄羅斯的國土面積實在太大了,以至於遠東地區的博爾賈幾乎“脫離”了莫斯科。離它最近的城市不是俄羅斯的某一城,而是中國的滿洲里。

但三國交界,足以定奪博爾賈之重。它接壤蒙古邊境40公里,距離中國邊境70公里,又是俄羅斯的邊陲小市,交通是赤塔——後貝加爾鐵路的重要樞紐。尤其,近些年中國遊客的大量到訪,這座小城的旅遊業和相關產業,得到了很大的發展。

雖不是來旅遊的,但隨團的俄羅斯司機多利還是不忘給我們常規介紹:“博爾賈以鄉村度假為主題,旅遊突出俄羅斯田園風光和傳統文化特色。你們要不要走訪周邊農莊,感受俄羅斯民族古老文化與現代風情,還可以……”突然,他意識到什麼。“對,你們來觀鳥來的,我也是護鳥志願者。沒走向溼地前,盡情體驗農莊勞動和娛樂活動,體驗獨具特色的俄羅斯民族生活。”其實,他這一串“大帽子”最終落在他的民族熱情——喝酒上。

多利開著車,不知名的野花一路盛開。“夏天的俄羅斯溫度剛剛好,物價也不會像冬天那麼貴,你們後面還要尋貝加爾湖藍色眼淚,美呢……”生態專家周海翔忍不住打斷多利:“快帶我們看鳥去吧……”一旁的環保名士周自然接話說:“對對,眼看太陽快落山了……”

飛向北極丨飛在博爾賈上空的英雄鶴

△報道團成員餘豔(左)、周自然(中)、周海翔深入泰加林帶考察研究。圖/記者袁召輝

黃昏裡,鳥巢的秘密

黃昏時節的7點,“二週”倆專家悶悶不樂地回到酒店。

我們是下午5點多才到博爾賈,倆“鳥痴”急忙辦入住,6點出去看鳥,我跟著的,都問我咋就返回了。我說,他倆轉了一圈,收穫不理想倒其次,關鍵,返回的路上,遠遠發現一鳥巢,巢穴裡隱隱約約有隻淺色的大鳥,趴著看不清頭。倆人想繞過去揭開其中秘密,可司機晚7點要準時接孩子,倆人不甘心卻也只能跟著回。

“不行,我們另租車去。”周海翔話音剛落,配合默契的周自然轉身叫上翻譯,軟磨硬泡纏著剛休息的多利,開車又出發了。

車開到離巢穴300米左右的地方,只有兩米高的那樹,鳥兒卻在枝丫上築巢了直徑足有一米的鳥巢。

博爾賈因地處緯度較高,天亮太早,日落更晚。再出門,看起來是黃昏,其實已是晚上8點半。“這會兒的光線沒得說。”周海翔說這話的時候,利索地架好機器,迅速匍匐在草地上。

這是周海翔野外的習慣動作。這位中國“人與生物圈”國家委員會委員,有“野生鳥類拍攝第一人”之稱。曾6次成功完成世界自然基金會瀕危物種的保護專案,是“中國當代十大環保人物”。我知道他,長期從事白鶴及鳥類保護的他,救助的“槍生”“419”兩隻白鶴,5年來回往返西伯利亞和鄱陽湖之間,已成為圈內都知曉的明星鶴……

此時,他鷹一般盯著目標,對老夥計周自然說:“來啦!”只見一深色大鳥,嘴裡叼著食物飛停在巢上。一直趴在巢穴裡毛茸茸的淺色頭終於抬起,“是普通鵟!”(鷹科類的一種)周海翔輕聲說。

周自然“嗯”的一聲肯定,盯著鏡頭的眼睛始終沒挪開。是負責獵食的雄鳥回來了,那隻趴在窩裡的雌鳥在孵化?它倆換班?可不一會,黑鵟兩腳抓著獵物先飛,雌鵟緊跟其後一同飛走了。

“巢裡應該沒有蛋。”周自然肯定地說。再聽這位鳥類專家說:它們是刻意出去吃,不能把血腥味留在鳥巢附近。把它們的天敵誘過來,那可是毀滅性打擊,關鍵,它們孵化危險了,小鵟更是隨時有殺身之禍。好聰明的鳥,好不易的生命!

雖陽光明麗,傍晚的風開始轉涼,周自然不僅打了個寒顫。但趴在草地上的身體卻一動不動。

周自然因11年前發起“跟著大雁去遷徙”公益活動,把一個民間守護候鳥遷徙做成全國性護鳥活動。從洞庭湖出發,循著天鵝的衛星訊號,跟蹤它們一路北去,沿途宣傳候鳥保護,發現鳥道上的生態和環境問題,還成功跟蹤洞庭湖的蒼鷺、小白額雁往返於洞庭湖與北極之間。“候鳥的困境被記錄,才有遷徙路上的遇見。”周自然始終在尋找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活方式,還候鳥以一馬平川的歸途,為此,他在洞庭湖、鄱陽湖、俄羅斯北極等地立了12塊碑,為保護候鳥留下一個個踏實的印記……

周海翔有些疲憊先回到車上,周自然卻還想看看,我跟在後面。突然,他又匍匐在地,順著鏡頭,我也看到溼地上的兩隻大鳥。“小天鵝!”水域裡,兩隻“親愛的”對嘴碰頭,嘰嘰咕咕,聽不懂鳥語,肢體語言卻直接告訴我們:一對情侶在談戀愛。

“這個季節,還能在博爾賈這個緯度見到小天鵝,確實是非常罕見。它倆談情說愛都忘了北遷的時間了。”再看周自然:“萬里長征我們追隨的‘晨晨’,它半個月前就已飛越此地……”

“再誠心也追不上鳥兒的翅膀。”

“可貴的是,我們行義無反顧!”

那天,跟著“二週”專家,大家看到了白尾鷂、白頭鶴、反嘴鷸、紅腳鷸、翹鼻麻鴨、鳳頭麥雞……不到一小時,就見16種不同的鳥類。加上前天看到的白鶴、鴻雁、蒙古百靈等20種鳥,都36種了。它們齊聚大草原,遼闊的呼倫貝爾就生物多樣、鳥語花香,一排生動裡透著祥和。

鳥兒告訴我們:世界大同,不就是互相依存、相互成就?

倆朋友,俄羅斯的真誠

無論是圓房頂還是華麗宮殿,俄羅斯有太多你未曾想到過的驚喜。千年歷史積澱的名勝古蹟,風景秀麗的自然風光;豪邁的民族風情,細膩多變的飲食文化......

“在俄羅斯隨意晃盪,就可以找到流連忘返的地方。”隨隊翻譯李建芳說完,故意翻譯成俄語,開著車的多利聽到,臉上笑出了好看的皺紋。

飛向北極丨飛在博爾賈上空的英雄鶴

△多利和委達裡。圖/記者袁召輝

我們的車是多利嶄新的皮卡車。車箱裡一塊帆布蓋著貨物,也細緻地蓋著我們的行李,李翻譯說了句“風大灰厚……”

車在外加貝爾邊疆區的草原上馳騁。一路上,兩臺車像在美妙地角逐,車輪在大地上勾勒出曼妙的線條,與天上追逐的飛鳥構成天地兩條平行線:好一個與鳥兒一起飛!

可兩隻鷹眼不受干擾地在茫茫草地上搜尋。

“停!蓑羽鶴……”俄羅斯司機聽不懂喊話,坐在前排的周自然如籃球裁判“吹哨”般打出手勢:“stop!stop!”李翻譯的“飯碗”常常被性急的“鳥痴”們端了。等李翻譯再說,我們的車已開出好遠。司機委達裡聽懂話後顯出一臉內疚,迅速將車一點點倒回去。

委達裡是個90後,深藍色眼睛凹得很深,典型的俄羅斯帥哥。當他聽著兩位專家說“拍到了,拍到了!”小夥子露出羞澀的笑。

我們也都看到了,也就是百多米吧,一對雌雄鶴前後緊跟,不時嬉戲對舞。“這裡是蓑羽鶴的繁殖地,這季節見到它們很正常。但,我是頭一次發現:生長在俄羅斯西南部草原上的蓑羽鶴,居然吃蒲公英花。”為了證明準確性,他長焦距相機裡照片放大。真是,那鶴嘴裡正叼著一朵明麗的小黃花……

再說委達裡,從那以後,原來不太說話的他常主動跟我們比劃。甚至告訴我們,他喜歡摩托車,經常參加一些比賽。前不久還獲得了市拉力賽前三甲。昨天本來有一場賽事,周邊幾個鎮做的,因要為我們服務,他放棄了。他笑笑說:自己一個朋友獲得了冠軍,而他的技術比朋友要好。從某種程度說,“我是不是損失了一萬盧布?”但馬上真誠轉話:“值得,交了中國朋友,還是愛鳥的中國朋友。

飛向北極丨飛在博爾賈上空的英雄鶴

△周海翔(左)、多利(中)、委達裡。圖/記者袁召輝

“委達裡,好樣的!”大家都喜歡上了這個俄羅斯青年。

過了中午換車,我換到周海翔教授的車上,司機是俄羅斯朋友多利。一天多的時間,大家把多利都當好朋友了。其實,是多利先感動了大家。

多利是個獵人,這讓我很驚訝,李翻譯看出我的疑慮。“俄羅斯規定的狩獵期是5月15日前。受保護物種不得獵捕,而且每天的限額是三隻獵物。”我這才鬆了口氣,沾上環保這幾年,誰都不能侵犯動植物,哪怕損壞俄羅斯的也不行。

多利開始盡心盡力給我們做野炊中餐。先掀開尾箱帆布,喲,藏著秘密呢。桌椅板凳、鍋碗瓢盆、油鹽醬醋一應俱全。他先跟委達里耳語一下,兩臺車拼出個直角彎,再迅速架好工作臺,煤氣罐、瓦斯爐、切菜板一一到位,架上鍋倒上油,一袋排骨就倒進鍋裡。“噼噼啪啪……”,不一會就肉香四溢,饞得這些人全圍在鍋旁,等待一頓特殊的野餐,開席。

美味野餐在多利手中你一根、他一根夾給大家的排骨中拉開序幕。接下來又是一鍋洗淨切好的肉,油爆一陣,這個粉、那個醬地烹飪一會兒,再將油鍋裡打上幾個家雞蛋,那味道比肉還香,一鍋肉配著各式麵包,不多時被掃蕩一空。大家直說這野炊高水平,這野餐真地道——能記一輩子!

但我注意到,忙活了半天的多利,自己一點沒吃,直看著大家傻笑著,高興也能飽肚……

正這時,達烏利亞國際自然保護區的巡視員來了,他很認真,對第一次進入保護區、陌生的我們,詢問了相關手續。聽說我們是從中國來的護鳥自願者,話題就變得輕鬆起來。“博爾賈很早以前就與中國有茶葉、鹽等貿易往來,有著很深的歷史淵源。這裡是中國自駕車輛進入俄羅斯的必經之地,希望藉此多宣傳愛鳥護鳥,打響博爾賈鳥類天堂的知名度……”

此時的溼地,天那麼湛藍,水綠得發黑;魚草多麼肥茂,蘆葦浩浩蕩蕩——鳥兒們的天堂喲!那風情,鴻雁雙雙飛,蓑羽鶴鳴唱;群鳥天上追,小鳥繞著車前車後飛。我們一行在達烏利亞一眼望不到頭的草原上奔跑,一曲《鴻雁》放歌,天上真飛來了鴻雁,還有那一群群黑色的燕子,都是野燕,卻家燕般是福鳥——我的乳名在俄羅斯也叫燕子,像多利的真誠不分國界!

真英雄,化成白鶴飛翔

在博爾賈待了兩天,與多利、委達裡難捨難分,這天傍晚時分,我們一起找家餐館“嗨”一下。

走過市中心街頭,一尊巨大的照片一下搶入我們的眼簾。好年輕的小夥子,高鼻樑、深眼溝,藍色的眼睛堅定而又無畏。上面一排俄文,多利告訴我們,他叫安德烈,是博爾賈的英雄!去年在俄烏戰爭中犧牲了,大家的心一揪。

“天啊,多好的年華,若不是戰爭,也會像委達裡這樣跟我們聊得來。”隊友小章說得酸楚而低沉,大家全低下了頭。是在惋惜,也是在祈禱。

“你們信嗎?安德烈已化成了白鶴飛在博爾賈的天空……”我的話讓多利他們直點頭,卻讓中國隊友摸不著頭腦。那晚,我們在“安德烈”身邊找了一家小餐館為他舉杯。而我,給大家講起了俄羅斯的英雄與白鶴。

在俄羅斯,有一尊著名的“勒熱夫戰役蘇軍士兵紀念碑”,紀念碑的主體是一尊戰士的雕像。他身穿風衣式的軍便服,右手握著什帕金衝鋒槍。驚豔的是,被硝煙烈火撕裂的軍裝,下襬隨風飄起,飄飛出35只白鶴,那是犧牲的蘇軍戰士靈魂已化作了白鶴飛翔。

更傳神的是那堅毅無畏的眼神望著前方,像甘願犧牲、又留戀故鄉……

飛向北極丨飛在博爾賈上空的英雄鶴

△勒熱夫戰役蘇軍士兵紀念碑。圖/記者袁召輝

很巧的是,雕刻家也叫安德烈,這作品帶著一絲蒼涼悲愴,又堪稱“硬核與浪漫”的奇妙組合,成了俄羅斯戰鬥民族的藝術瑰寶。有新聞可查:揭幕那天,俄羅斯總統普京、白俄羅斯總統盧卡申科都來為紀念碑揭幕並獻花。

蘇軍戰士不朽,為國犧牲光榮。紀念碑的大理石底座刻上的是蘇聯詩人特瓦爾多夫斯基的一句詩:“我們為祖國而犧牲,而她得救了。”

後來,我進一步考究,這個作品的創作靈感來源於俄羅斯家喻戶的歌曲《鶴群》。它是紀念陣亡將士的安魂曲,是前蘇聯經典名曲。

歌詞大意是:

“有時候我總覺得那些軍人,沒有歸來,從流血的戰場,他們並不是埋在我們的大地,他們已變成白鶴飛翔。

他們從遙遠戰爭年代飛來,把聲聲叫喚送來耳旁。因為這樣,我們才常常仰望,默默地思念,望著遠方。

疲倦的鶴群飛呀飛在天上,飛翔在黃昏,暮靄蒼茫,在那佇列中有個小小空檔,也許是為我留的地方。

總會有一天我將隨著鶴群,也飛翔在這黃昏時光。我在雲端像鶴群一樣長鳴,呼喚你們,那往事不能忘……

有時候我總覺得那些軍人,沒有歸來,從流血的戰場,他們並不是埋在我們的大地,他們已變成白鶴飛翔。”

這首詩充滿濃厚抒情和浪漫的絕妙詩,也是寫給博爾賈英雄安德烈的。他的英靈沒有長埋地底,而是幻化成白鶴,飛翔在祖國的天空,飛翔在家鄉博爾賈。

多利和委達裡又告訴我們,俄羅斯將每年的10月22日定為白鶴節,也源於這首歌,就是祭奠為祖國和人民獻身的英雄。我也告訴他們,中國有許多像安德烈這樣的英雄,作為培養青少年愛國主義精神的活生生的教材,旨在弘揚傳統,每個人都帶英雄情節做自己的奉獻與付出。

“像你,那麼真誠友好為我們中國朋友,更盡心盡力為國家做事,也是英雄。”年輕的小袁對多利說。

“不不不,像‘二週’專家,保護白鶴保護候鳥,都保護到我們家鄉來了,他們就是我們俄羅斯的英雄!”

飛向北極丨飛在博爾賈上空的英雄鶴

△博爾賈市旗上的白鶴。

小餐館不知什麼時候已放《鶴群》的歌。推開窗,街上已沒有行人,博爾賈很安寧。再看還透著亮的天空,我想:明天的博爾賈一定有優美的白鶴飛過……

作者:餘豔(一級作家、湖南省作協副主席,寫於博爾賈)

來源:瀟湘晨報6月1日A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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