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之所以動人,其根源常在書法之外。
過去寫信,有句話叫“見字如面”,我們見到一幅書法,首先是欣賞字,再透過字辨別人,然後聯想這個人的故事,氣節,風骨——於是這幅書法就厚重起來了。
下面我們就來看陳寅恪先生的字。
說到陳寅恪,他絕對是中國現代最負盛名的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因其身出名門,而又學識過人,在清華任教時被稱作“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更被譽為“全中國最博學之人”,“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當然,陳寅恪不是書法家,但完全可以肯定他在書法上是受過相當訓練的。
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時任湖南巡撫,父親陳三立是“維新四公子”之一,母親也是名門之後,陳家稱得上門第清貴。他還有個個哥哥叫陳師曾,大家應該聽過,是個著名畫家,還是齊白石的恩人,甚至有人說,假如沒有陳師曾的慧眼,可能就沒有後來的齊白石。兒時他倆曾在湖南長沙,同受業於湘潭周大烈。陳寅恪從大教育家周大烈發矇,又有酷愛書畫的大哥在旁,要想不受其影響都難。
如果我們從陳寅恪先生的詩稿手札來看他的書法,他的字受唐碑的影響最多,有著二王風範、唐賢骨法,尤其是一些小行書,結體略長,筆致清健俊逸,風骨畢現。陳寅恪 《闕特勤碑》區域性陳寅恪 《闕特勤碑》區域性透過這些關於《闕特勤碑》的小楷手稿,我們能夠感覺到陳寅恪紮實的基本功。這些字一絲不苟,清秀可人。
這種清秀,幾乎可以讓我們聯想到陳寅恪少年的模樣。想君東渡西遊之時,該是怎樣地雄姿英發啊!陳寅恪在年少時便去了日本留學,此後在歐美各地輾轉13年,從德國到瑞士、法國、美國,最後又回到德國,他學數學 、物理,也讀《資本論》。此外,他還精通梵文、印度文、希伯來文等22種語言,但他沒有任何文憑,他只是由著興趣去旁聽,跑遍了很多名校,有點古代文人求學的意味。
1926年,36歲的陳寅恪來到清華園,擔任研究院的導師。他在清華授課時對學生們說,凡是他本人沒有特殊見解的內容就不講了。所以儘管上他的課不點名,但來的學生卻最多。甚至一些教授也紛紛來聽他的課,據說有時還出現教授多於學生的盛況。所以,陳寅恪被戲稱為“教授的教授”,即源於此。
陳寅恪先生在學術上所崇尚獨立之精神可以說是誓死捍衛。因此,我們在看陳寅恪先生的書法時,似乎也能從中感受到他的自信。這頁書札寫得非常隨意,但線條流暢堅定,雖前松後緊,但一氣呵成,自然生動。這種書寫告別了一絲不苟,進入隨意為之的境地。隨便一寫,出來的就是味道。可放大細節看,儘管寫得隨意,卻都有法可依。
陳寅恪是百年不遇的大師級人物,但他一生的悲慘際遇令人扼腕。
晚年的失明和骨折給他帶來了巨大痛苦,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憑藉口述,寫出了洋洋80萬言的《柳如是別傳》。一個明末奇女子的傳奇,給這位大師帶來了晚年最有力的精神支撐。
而陪伴陳寅恪,成為夫人唐篔晚年的最後支撐。1969年10月,飽受文革折磨的陳寅恪與世長辭;僅僅一個月後,唐篔也撒手人寰。陳寅恪的最可敬之處,在於他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都不以大師自居,只是謙卑溫和地做人,讀書。
我們看他的手稿,想他的為人,那些無意為書的手跡之美,便更加使人感慨,使人心碎。
做人貴在立品,書法亦然。無品之字,就如無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