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雨中木槿
草木人間
桃花,桃花
故事的開始是這樣
果園裡的桃花,公園裡的桃花,沒什麼看頭。還是野桃花有味,還得是單瓣的,粉色,像待嫁的村姑,俏而斂,嬌而羞,灼灼其華,風情慾止還羞。
清明前後,這裡的桃花就開了。走在鄉間,鋪開的油菜花金黃裡,一幕幕都少不了風姿綽約的桃花。這時,我是不會輕易放過看桃花的。
上班路上有很多桃花,樹樹的堆粉砌紅,非常鬧,與路上川流不息的人流相呼應,我不稀罕這裡的桃花。總感覺這些桃花,與我不默契,少了靈氣,少了質樸。像鄰家的胖大嬸,塗著紅嘴唇,抹著一臉濃霜,喜歡扎人堆,東家長西家短地說一些閒話,對著強勢者點頭哈腰,對弱勢者眼角夾著看。
我要去村子裡,荒野,看那疏影橫斜,花氣清淡的野桃花。
那天清晨,走在鄉間小路上,遠遠,看見綠色麥浪上飄著粉雲,有一種說不出的野味之美。我翻過乾涸的水渠,從油菜花掩映的小路向前走,油菜花開到眉梢,腳邊,野花們,若還沒有睡醒的小丫頭,眯著懵懂的眼,露珠在她們的睫毛、臉頰、裙角閃爍滾動。我打心眼裡愛她們,不忍驚醒她們,我的腳步很輕,很輕。我總是這樣的寵我的丫頭,只要她回來。我都讓她睡到自然醒,其實孩子也很辛苦。學習,工作,正是人生面臨就業,戀愛的選擇階段。然而花開一季又一季,能寵女兒的日子越來越少了。這個季節,桃花開時,女兒來信,她戀愛了,心生驚喜,孩子長大了,亦心結輕愁,孩子要離開了。哎呀,此刻,最愁的是,想是一朵花,就那前面粉雲裡的一朵,做了花,也就,不瞎想,不白愁了。四季分明,與自然天地共生。
到了,到了,一枝桃花低低的橫在花徑,我從她花枝下走過去,我聽到了風從花瓣吹過的聲音,又輕又柔,像愛人清晨上班之前的吻。簌簌,簌簌,一陣桃花雪,一身粉瓣瓣兒,不忍撲掉,喜歡這自然沾身的落花,這是很美的事兒。頷首,粉,薄煙般捲過來,我陷進了桃花灼灼粉雲間,美意呀。走在桃花樹下,踩著一地粉瓣,早已心潮澎湃,面色卻從容不迫,有什麼辦法留住此時此景呢。
想起了舊時光裡的事。
桃樹容易長蟲子,花好看,小孩喜歡折,村子裡很少栽。只記得宅子西南拐角,籬笆園邊,傾斜著一桃樹,是姓吳人家的桃樹。吳家門戶大,很有勢力。桃花開時,從籬笆園斜過來一片粉霞妖嬈,夥伴們隻眼巴巴看著,不敢採,如果別人家,早被折差不多了。所以那棵桃樹長的花枝傘狀,鬱鬱蔥蔥。但是從來沒有看到結出桃子,即使結了幾個,沒熟就夭折落了。我很奇怪。直到有一年桃花剛開時,看到桃樹的主人吳老太太,在樹下撐開一把傘,用竹竿敲打一樹桃花。桃花紛紛落入傘裡,她把桃花收進米篩,根寶貝一樣端回家,曬在院子裡。原來呀,這詩意美麗的桃花,是一味中藥。
桃花“女人的顏色”。《千金藥方》載:“空腹飲用,細腰身。”泡茶、浸酒、熬粥。調理腸胃,可使容顏紅潤,面色桃花。但是經期,月經量多者,孕婦忌用。長期服用也不行,要適合而止呀。美麗的桃花是在用美麗暗示,要知足,不能過分貪婪。
那時,割豬菜時,在麥田、溝渠、陌阡,偶然看到桃樹的苗,如獲至寶。小心的挖,連根連帶泥一起挖,放在有野菜的籃子裡,露出清新的苗,惹得同伴羨慕不已。腦子裡不停的幻想。這瘦苗兒,倚著牆頭,靠著窗開妖花,結甜桃。滿心歡喜等著回家栽,想著大人的表揚,割野菜,挖棵桃樹,太值得驕傲了。然而拿回家,大人說這桃樹是桃核出的,不結桃子,還要嫁接。小孩根本不懂什麼嫁接,很虔誠的把已經有點蔫的小苗,栽在牆根。每天看看活了嗎?長了嗎?後來就忘記了。
過了好幾個春天,又到春天。猛然看到,一枝桃花,搖曳在視窗。粉粉的薄瓣,花蕊細巧,花心一點胭脂,粉唇輕啟,笑對春風,恰好,恰好。我正在看桃花,隔壁的大奶奶,扭著小腳來了,要折一枝桃。重孫子沒滿月,折枝桃放在孫子床沿,辟邪。呀,這桃花,真是邪,是妖麼。不,她倚著我窗,粉,輕雲薄煙,瓣如笑靨,文文靜靜,就是個不諳世事的村姑模樣兒。
想起這些,走近了一個青磚紅瓦小院,院子大門側,站著一棵桃樹,枝不斜不蓬不傘,枝枝捧起花朵舞向天空,俊逸沉穩,安靜從容,我就嫌棄古人用輕佻形容桃花來。
一枝桃花從院子探出來,是與我打招呼,含情脈脈,幽深淡遠,輕描淡寫。我看的入神,想的痴迷,多想有這樣的小院子啊,迴歸原本,這就是美的吧。
這時,院門,吱嘎聲響了,從裡面跑出一個小女孩,馬尾辮扎著粉色絲綢蝴蝶結,粉色公主裙,俊的若一朵含苞的粉桃花。她一蹦一跳的跑出來,院子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桃桃,到桃樹下,幫媽媽掐把香菜!”
成長在質樸院落的小女孩,在她眼裡什麼都美好,對陌生人沒有猜測提防之心,善良,純淨,如同草木。
小女孩看見了我,“阿姨,你頭髮上有花,我給你撿下來,好不好?”她的聲音又嫩又甜,桃花瓣樣的柔。
我撫了撫髮絲,一枚桃花瓣掉下來,簌簌,是一枚桃子哇哇落地了。
草木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