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些中外橋樑上,人們曾在橋頭建造過一些形式多樣的建築物;這樣的建築物,習慣上統稱其為“橋頭堡”。過去為何要在橋頭建造這樣的建築物?當代橋樑是否還需要這樣的建築物?
《現代漢語詞典》對“橋頭堡”一詞的解釋是:1.為控制重要橋樑、渡口而設立的碉堡、地堡或據點。2.設在大橋橋頭的像碉堡的裝飾構築物。3.泛指作為進攻的據點。與本文相關者,只是其中第2點。
設定在橋頭的建築,形式多樣,功能不一。橋樑歷史上,有表達紀念意義的塔柱,有具備防禦功能的碉堡狀建築(即橋頭堡),有展現建築特色及裝飾作用的塔樓或門樓等。因此,“橋頭堡”一詞難以反映出全貌,更為合理的用詞宜為“橋頭建築”。所謂橋頭建築,指通常設在橋頭的紀念性建築物、功能性(如防禦、收費等)建築物或裝飾性建築物。這樣的橋頭建築,通常具備標誌作用和地標意義。
國外的橋頭建築
在國外,從古羅馬時期開始,就出現了門式、柱式等紀念性橋頭建築。大致從中世紀中後期開始,橋上開始出現主要用於防禦的橋頭堡建築。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期,橋頭堡的防禦性功能大為減弱,但建造橋頭建築的做法仍在延續,並從歐洲向外擴散。直到20世紀30年代後,這一傳統做法才逐漸式微。
回望歐洲橋樑歷史可知,橋頭建築通常設定在一些重大橋樑上,主要透過不同的橋頭建築形式體現出紀念、防禦和裝飾三個方面的意義。歷史上也有極少數橋頭建築可能與技術需求相關。分述如下。
紀念意義
古羅馬時期的橋頭建築,保留至今的寥寥無幾。當時的人們借用橋頭高大的門式或柱式建築來紀念特定的人物或事件,同時起到彰顯橋樑位置的地標作用。儘管後來的橋頭建築形式有所變化,但這種作用一直得以延續下來。
現法國境內的弗拉維安石拱橋,橋頭建有門式建築。從刻在石門上的銘文以及建築風格推測,這橋及橋頭建築可能建於公元前15年左右。在土耳其東南部古城遺址阿薩米亞附近,有一座古羅馬石拱橋——塞維魯石拱橋(圖1)。這橋約建於公元200年,為了紀念羅馬塞維魯皇帝和他的妻子及兩個兒子,在橋頭修建了4根9~10m高的科林斯式圓柱(今天僅留存有三根柱子)。
圖1 塞維魯橋及殘留的三根紀念柱
在橋頭樹立柱式紀念碑的做法,延續久遠。今天最有吸引力的,可能是巴黎塞納河上的亞歷山大三世橋。這橋為三鉸鋼結構坦拱,1900年建成,服務於第5屆巴黎世界博覽會。橋頭聳立四座17m高的紀念柱,各立柱頂上安置有一尊鍍金青銅雕像,分別象徵“科學”“藝術”“工業”和“商業”;柱腳平臺上設有四座雕像,分別象徵“當代法國”“查理曼的法國”“文藝復興的法國”和“路易十四的法國”。
紀念性橋頭建築的形式,不侷限於門式或柱式。1850年開通的大不列顛管箱橋,除了在梁端設定塔門外,還在橋臺端部設定了一對臥獅。1849年建成的布達佩斯塞切尼鏈橋和1938年建成的加拿大獅門大橋,均在橋頭安置了一對臥獅。
防禦作用
歐洲中世紀石拱橋的特點之一,是在橋上建造可能會用於防禦的橋頭堡或橋塔建築。這樣的橋頭堡建築,留存至今的仍有不少。
在西班牙南部城市科爾多瓦,有一座始建於公元前1世紀的羅馬橋,現在的大部分建築是公元8世紀建造的。橋全長247m,16跨,橋的一端建有兩座分離的防禦用塔樓。到了14世紀,因戰爭原因,在原有的兩塔中間增建一塔,並將三塔聯為一體,成為當時重要的軍事堡壘。
另一座防禦性特點突出的古代橋樑,是義大利維羅納的老城堡橋(圖2)。這座三跨磚石拱橋始建於1354~1356年間,橋長120m,最大跨度48.7m(時為世界拱橋跨度之最),橋兩端設五邊形紅磚橋塔,高17.3~19.4m。18世紀後期,法國軍隊摧毀一岸塔樓;到二戰末期,全橋被撤退的德國軍隊徹底摧毀;1949~1951年間按原樣重建,但沒有恢復18世紀後期被毀的塔樓。
圖2 義大利維羅納的老城堡橋
類似的歐洲古橋不在少數,例如,建成於1146年的德國巴伐利亞州雷根斯堡的重要地標“老石橋”,建成於1185年的法國阿維尼翁的聖貝內澤橋和建成於1378年的法國卡奧爾城的瓦倫特橋。這三座橋均為世界文化遺產。
出於防禦目的而設定橋頭堡的做法,在歐洲從中世紀一直延續到20世紀初。對後來出現的長大鐵路橋樑,尤為如此。這樣的橋例較多,如波蘭建於1857年的特切夫橋(土木工程歷史性標誌),荷蘭建於1879年的奈梅亨鐵路橋,德國建於1896年的威廉國王高架橋、1917年的王儲威廉大橋和1918年的雷瑪恩大橋等。
圖3所示的德國哈默鐵路橋,經歷了百年變遷。第一座雙線鐵路橋1870年開通,設有橋頭堡;1912年第二座雙線鐵路橋開通,仍設有橋頭堡(圖3a)。這兩座橋在1945年被德國軍隊自毀,戰後臨時修復。到1987年,在舊橋址旁邊新建一座四線鐵路全焊鋼橋(圖3b),舊橋則全部拆除,只留下了1870年的橋頭堡廢墟(圖3c)。
圖3 德國哈默新舊鐵路橋
建築裝飾
除了讓橋頭建築起到防禦或關卡的作用外,人們也希望透過橋頭建築來裝飾相對樸素的橋樑結構,因此,曾有一部分橋樑擁有建築上各有千秋的橋塔、橋樓或橋門。那些建築精美、保留至今的橋頭建築,連同橋樑一起,現多成為富有吸引力的建築遺產和旅遊勝地。
布拉格的查理大橋,建於1357~1402年,是捷克最為著名的旅遊景點之一。橋樑跨越伏爾塔瓦河,連線兩岸老城區和小城區。老城區的橋塔(圖4a)完工於1380年,既是當時布拉格防禦系統的一部分,也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世俗哥特式橋塔之一,其獨特的雕刻裝飾具有歷史美學價值。小城區的橋塔(圖4b)為一高一低兩座塔樓,中間有拱門相連。較低的塔樓被稱為朱迪塔,呈羅曼式建築風格,是查理大橋的前身朱迪大橋殘存的一部分。較高的一座為哥特式塔樓,其建築美學價值不及老城橋塔。
圖4 布拉格查理大橋的橋塔
其他著名的橋樑還包括:德國海德堡的老橋,蘇格蘭的克雷蓋拉希橋(土木工程歷史性標誌),威爾士的康威雙線鐵路橋(世界文化遺產),德國的摩澤爾河橋等。
進入20世紀,仍有一些橋樑出於審美要求而建造橋頭建築。例如,1916年建成的美國獄門鐵路橋(圖5), 在主橋和引橋的分界處,建造了在高度上遠遠超出結構需要、形如橋頭堡的裝飾性橋塔。後來,英國1928年開通的泰恩橋和澳大利亞1932年開通的悉尼港大橋,也採用了類似做法。
圖5 紐約獄門橋的橋塔
一些非常著名的橋樑,例如英國的福斯鐵路橋和美國的舊金山金門大橋,也設有橋頭建築,只不過因為這些橋樑本身過於雄偉壯觀,橋頭建築幾乎難以引起人們的關注。
技術需求
為滿足技術需求,也曾建造過橋頭建築。19世紀上半葉歐洲建造的懸索橋(如英國1826年開通的康威橋,1831年開工建造的克里夫頓橋等),橋塔採用大體量圬工結構,立於兩岸,不設邊跨;若精心打造,讓索塔既是懸索的支撐結構,又是塔式或門式橋頭建築,則可一舉兩得,一體兩用。1859年英國建成的皇家阿爾伯特鐵路橋(圖6),主橋採用兩跨透鏡狀熟鐵桁架,桁架兩端需要擱置在高出橋面的支點上。這樣的支點結構,可以是圖6所示的圬工橋塔,也可以是帶有建築造型的鋼鐵門形框架,如1883年開通的美國匹茲堡史密斯菲爾德街橋。
圖6 英國皇家阿爾伯特鐵路橋
中國古代橋頭建築
基於史料分析,古代中國出現橋頭建築的朝代,不晚於兩漢。這些橋頭建築多為規模有限的紀念性、標誌性建築(如華表、塔柱、牌坊、橋亭、樓臺、石碑、石獸等),罕見用於防禦的橋頭堡。這些橋頭建築具有古典東方建築特色和文化內涵,起到標誌、紀念、審美等作用。
“泗水撈鼎” 是漢畫像石/磚中的常見題材。據統計,全國各地出土的“泗水撈鼎”畫像計41幅,其中約30幅包含橋樑影象,3幅中的橋頭一端刻有闕的影象。在各種題材的漢畫像石/磚中,在橋堍(橋兩頭靠近平地的地方)處豎有表木(即華表)的影象為數不少。闕(也叫闕門或門闕)出現於西周,興盛於漢代,延續到明清,是一種塔樓狀的裝飾性建築,多設在城市、宮殿、祠廟、宅第等入口處,起到通道導引、等級標誌的作用。表木是古代用以納諫或指路的木柱,後演變成為設在橋樑、宮殿、城垣或陵墓前的裝飾用石柱。
圖7 “泗水撈鼎”畫像石/磚中的橋、闕門與華表
圖7是描述“泗水撈鼎”的兩塊畫像石/磚。從圖7a可見,在橋左邊有石闕,闕為重簷頂,簷下有斗拱、柱身和柱礎。從圖7b可見,畫面左邊為形制簡單的闕門,在橋堍處各豎一表木,上端有一矩形雲板。在漢畫像石/磚上,橋頭設闕的情況並不多見,但在橋頭設華表較為普遍。據此可以合理推測,華表可能是中國古代橋頭建築的早期形式。
北魏楊炫之編撰於公元547年的《洛陽伽藍記》,可能是最早記載有橋頭建築的史籍。在其卷二中,提及洛陽建春門外有一座“陽渠石橋”,橋有四石柱,每頭兩根;橋南刻有銘文:“漢陽嘉四年(公元135年)將作大匠馬憲造”。後因“大雨頹橋,南柱始埋沒,道北二柱,至今猶存”。在卷三中,提及一座名為“永橋”的浮橋,其“南北兩岸有華表,舉高二十丈”。
在橋頭設立華表或石柱的做法,最晚始於兩漢,且相沿不輟。在北宋的《清明上河圖》、宋代的《金明池爭標圖》、元代的《龍池競渡圖》和《盧溝運筏圖》中,均可見畫中的橋頭華表。
另一類橋頭建築,就是牌坊(建有斗拱和屋簷者,稱為牌樓,現兩者混用)。牌坊是中國古代具有紀念性、裝飾性的門式建築,通常用木、磚、石等材料建成,常建於街口、橋頭等要道處,或廟宇、祠堂、書院等建築前,或宮苑、陵園之中。
牌坊的歷史悠久,對其起源說法不一。梁思成在《中國古代建築史》中提出,牌坊源自漢闕,經歷代演變成為明、清兩代特有之裝飾建築;《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二版)認為,牌坊“起源於漢代坊牆上的坊門”,“南宋已經出現牌坊,至明則成常制”。
灞橋始建於春秋時期,是中國橋樑史上頗具影響的一座古橋。不知何時起這座橋開始建有橋頭建築,今天只能從近代史料和照片中(圖8)一窺橋頭建築風貌。清代畫師武廷桂曾繪製條屏式“關中八景”,其中第三幅為“霸柳風雪”(圖8a),畫面中可見橋頭立有一座四柱三間形制的牌坊。百年後,從1934年卡特·霍爾頓所拍攝的照片(圖8b)看,灞橋的橋頭建築仍在,只不過從牌坊換成了木牌樓。另外,相距灞橋不遠、歷史同樣悠久的滻橋(圖8c),因規模較小而鮮為人知,但其結構形式及兩端牌樓與灞橋類同。
圖8 灞橋和滻橋的橋頭建築
明清兩代,牌坊/樓建築日益普遍,在清代的宮廷繪畫《康熙南巡圖》和《乾隆南巡圖》中,繪有橋頭牌樓數十座。有人統計,北京現存明清時期的牌樓65座,多設定在皇家園林和寺廟中。一些牌樓被用作“橋牌樓”,如北海公園內北海大橋的“金鰲玉”牌坊(1954年城市改造時拆除)、永安橋的“堆雲積翠”牌樓、陟山橋“智珠”牌樓和濠濮澗九曲橋石坊,頤和園中的荇橋“蔚翠雲巖”牌樓和知魚橋石坊等。北京建在街口橋頭的牌樓,當數正陽門箭樓南邊的“正陽橋”牌樓(始建於明正統年間)最為著名。
樓臺亭閣,是古代橋頭建築的另一類形式。我國自宋代起就在一些橋頭搭樓建亭,這從古代的繪畫(如南宋時期的《京畿瑞雪圖》,元代的《龍池競渡圖》等)中,可見一斑。福建漳州江東橋(虎渡橋)建成後,南宋黃樸在其所撰《虎渡橋記》中記載雲:“……東西結亭,以憩往來者……”
眾所周知的趙州橋,在橋頭一端曾建有一座關帝閣(圖9),這是一座建在磚臺上的木閣樓,大約始建於元末明初,後毀於解放戰爭時期。關帝閣立在橋南端頭,造型雄偉秀麗。閣上有名人題字牌匾和詩句對聯,文化氛圍濃厚。閣樓與古橋渾然一體,互為映襯,既可助香火之勢,還可兼關卡之用,且保證通行之利。
圖9 趙州橋及關帝閣
古代索橋的橋頭建築,除了有建築裝飾作用外,同時也需滿足橋樑的構造或管養要求。例如,都江堰安瀾橋的橋頭各設礅樓一座,在樓內中、下部配置粗壯竹段,樓上配大卵石壓重,藉此緊固竹索。瀘定的大渡河鐵索橋,也是類似情況。在兩岸臺後開有落井,在井下嵌入鑄鐵地龍樁和臥龍樁,鐵索透過臺頂進入落井,固定在臥龍樁上。建在橋臺上的房屋,既是橋頭的裝飾性建築,又可防止雨水侵蝕井內鐵樁,還是官府徵收過橋稅費的場所。
圖10 蘭州握橋
把樓臺亭閣與廊橋相結合,是中國古代橋頭建築的一個突出特點。圖10所示為蘭州握橋(木懸臂樑橋,G.E.莫理循攝於1910年),橋上有廊,兩端各建高大的門樓,用以平衡懸臂樑的受力,同時起到凸顯橋樑入口、銜接廊道與道路的作用。我國西部地區的木廊橋(無論是否為懸臂樑),過去常見這樣的建築形式。
(未完待續)
(作者注:本文參考了諸多文獻資料,不一一列出,在此一併致謝!)
本文刊載 / 《橋樑》雜誌 2021年 第1期 總第99期
作者 / 李亞東
作者單位 / 西南交通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