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革命者》初心告訴你:真理的味道為什麼是甜的

由 頻長志 釋出於 休閒

編者的話:今天是黨的生日。作為中國共產黨誕生地和早期中共中央機關所在地,上海這座光榮之城,猶如一塊吸力無限的磁石,吸引了無數熱血青年奔向這裡。革命者為了爭取民族解放和建立新中國,慨然前行,浴血奮鬥。

書寫革命者群像、弘揚革命者精神,也是文學界重大命題。著名作家、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何建明的紀實文學新著《革命者》新近在滬出版,以文學形式重述早期黨史,一一打撈這片土地拋頭顱灑熱血的革命者的故事。該書入選中宣部2020年全國主題出版重點出版物,可以說是“四史”學習教育的生動讀本。

100年前,陳望道同志翻譯的首箇中文全譯本《共產黨宣言》,正是在上海誕生。它如一束迷霧中透出的陽光,迅速驅散了在黑暗中尋找光明者頭上籠罩的陰霾,也為引導大批有志之士樹立共產主義遠大理想、投身民族解放振興事業發揮了重要作用。

7月1日起,文匯報分三期對《革命者》進行選摘,和讀者一起重溫革命先烈在上海前赴後繼作鬥爭的那段崢嶸歲月。

1.

1920年初的上海格外寒冷,雪花覆蓋了黃浦江兩岸,法租界的漁陽裡一片銀裝素裹。

“但我感覺到了你們身邊,如同靠在熊熊燃燒著的熔爐邊一樣,格外溫暖!”陳獨秀踏著雪水,來到環龍路漁陽裡2號,見了李漢俊、陳望道等後,把身上的大衣一脫,一邊與他們一一擁抱握手,一邊激情道。陳獨秀是個情緒始終激盪的人,他坐下來就開始與李漢俊、陳望道等商量一件大事:

“俄國革命已經勝利了。我們現在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建立自己的政黨。這次在離開北平時,我與李大釗先生就討論過這事。此行到上海來,就是想與諸君一起完成此大業!”

陳獨秀屁股一著凳子,就明確地亮出了自己的任務與觀點。

“成立政黨,必須先有思想上的準備啊!現在關於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說法和傳播非常混亂,應當有個權威的陣地將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傳播出去。”陳望道說。

李漢俊說:“我同意望道的意見。建黨必須先得把馬克思主義學說研究透、研究好,我們才不會迷失方向。所以我建議:一是可以仿效日本政黨的做法,先成立一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並且儘快把馬克思、恩格斯的代表作《共產黨宣言》翻譯出來……”

陳獨秀頻頻點頭,說:“你們的意見極是。組建政黨必須理論開道才是!”他邊說邊在屋子裡走動著,突然停下道:“這樣,我們第一件事,是儘快把《共產黨宣言》翻譯出來,然後想法在漢俊你們的《星期評論》上發表。第二件事是:馬上成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為建立自己的無產階級政黨作準備!還有,我也儘快把《新青年》從北京再搬回上海,要讓它成為新的政黨的機關報……”

“完全同意仲甫先生的意見,我們馬上分頭行動!”李漢俊和陳望道異口同聲表示贊同。“仲甫”是陳獨秀的字,早期黨內的同志都這樣稱呼他。

後來,李漢俊把自己從日本帶回的一本英文版《共產黨宣言》和一本日文版《共產黨宣言》交給了陳望道。這既是陳獨秀的意見,也是李漢俊的意見,他倆一致認為陳望道的日語水平好,英語又比他倆精通。

“馬克思的經典著作必須字字翻譯準確,此事非望道莫屬!”陳獨秀緊握陳望道的雙手,深情地道,“拜託了!”末後又說:“現在是越快越好!望道,你最好別在上海,躲到哪個世外桃源去把它突擊翻譯出來吧!”

陳望道苦笑道:“那隻能回我老家義烏了!那兒就是你們想找我也一時不容易找得到了!”

“太好了!”李漢俊一聽也興奮了,說,“我隨時把《星期評論》的版面給你騰出來。”

陳獨秀馬上擺擺手:“可不是僅僅在你的《星期評論》上發,還應該出單行本!讓所有中國革命者和進步的青年們人手一冊!”

李漢俊和陳望道相視一笑,這也讓他們更加堅定了同路者的信仰。

2.

有一個“鏡頭”本來並不打算寫,但因為我幾次去過浙江義烏,對“真理的味道是甜的”這句話印象太深,故專門到陳望道翻譯《共產黨宣言》的老家走了一趟。他的故事也深深地烙在我腦海——

從上海到浙江的小縣城義烏,現在只需要一個多小時的高鐵。然而在一百年前,僅從杭州到義烏,就需要一天時間。再從義烏到陳望道的老家分水塘,則需要兩天時間,因為那裡根本沒有路,需要翻山越嶺。

陳望道的父親是當地一戶小財主,但陳父非常有遠見,一定要把自己的兩個兒子送出去,且要送到日本去“留洋”。這才有了後來的革命家和教育家陳望道,他在上海將大半生獻給了復旦大學等高校的教育事業……

1920年的早春,陳望道帶著兩本外文版《共產黨宣言》,冒著寒風、踩著雪花,回到了自己的故鄉。與革命烈焰熊熊燃燒的大都市上海相比,這裡既寒冷,又寂靜。

為了安靜,陳望道就在自己家的一間放柴的屋子裡擱了一張桌子,開始了他的翻譯。

“融兒,這裡太冷,搬到堂屋的閣樓去寫吧!”母親趁著送飯的時候,一邊給他的雙腿披上一件厚棉褲,一邊喚著陳望道的乳名,這樣嘮叨著。

“不妨。這裡安靜,我需要安靜!”陳望道埋頭繼續翻著那本母親看不懂的“洋文書”……

“你做的甜粽子就是好吃!我在日本一吃那酸菜,就馬上想起你包的粽子,沒法比!”陳望道抓起母親端來的紅豆粽子,一邊吃,一邊道。

“你愛吃,就天天給你包嘍!”母親收起兒子扔下的粽葉,輕輕地退出柴屋,又悄無聲息地關上門。

翻譯對有些人來說,可能是枯燥乏味的,但陳望道不一樣。德國人卡爾·馬克思和弗裡德里斯·恩格斯的《共產黨宣言》,如同黑夜籠罩著的大山之中燃起的一把火焰,照得陳望道眼裡一片光明,心頭升騰起一股洶湧的巨浪:原來,世界上早已有了拯救人類和中華民族的“良方”呀!

你聽,其聲如擂鼓,振聾發聵——

有一個怪物在歐洲徘徊著,這怪物就是共產主義。舊歐洲有權力的人都因為要驅除這怪物,加入了神聖同盟。羅馬法王,俄國皇帝梅特涅基佐,法國急近黨,德國偵探都在這裡面。

那些在野的政黨,有不被在朝的政敵誣作共產主義的嗎?那些在野的政黨,對於其他更急進的在野黨,對於保守的政黨,不都是用共產主義這名詞作回罵的套語嗎?

你聽,其聲如擂鼓,讓人清晰明瞭——

由這種事實可以看出兩件事:

一、共產主義已經被全歐洲有權力的人認作一種有權力的東西。

二、共產黨員已經有了時機可以公然在全世界底面前,用自己黨底宣言發表自己的意見、目的、趨向,並對抗關於共產主義這怪物底無稽之談。

是的,全世界“無產階級所失的不過是他們的鎖鏈,得到的是全世界”!

這就是世界的未來!中國的未來!

陳望道一次又一次激動了!激動的時候,他便高聲地用英語或用日語誦讀《共產黨宣言》……他的聲音躥出柴房,在故鄉的那片山谷間迴盪,儘管他的母親和鄉親們聽不明白那“嘰裡咕嚕”是些什麼內容,但知道吃了“洋墨水”的陳望道一定是在做“正經事”,於是他們時不時悄悄地跑到陳家的那間柴房門外,瞅幾眼,然後抿嘴笑笑,再悄悄地走開,“人家在做學問,別打擾他”!

古樸的山民,讓陳望道得以靜心安神、全神貫注地進行自己的翻譯,神馳於馬克思、恩格斯在文字中所呈現的世界風雲。年輕的陳望道彷彿看到了發生在1870年法蘭西國的那場血腥戰鬥——

歐洲爭霸之戰的普法戰爭中,法軍慘敗。9月,巴黎革命推翻第二帝國,第三共和國宣告成立。十萬普軍直逼巴黎,法蘭西首都的工人們奮起抗戰。然而,第三共和政府害怕工人武裝甚於害怕普魯士軍隊,在血腥鎮壓了巴黎人民的兩次武裝起義後,竟然同普魯士簽訂了停戰協定。

1871年2月,法蘭西賣國賊梯也爾組織新政府,繼續執行出賣民族利益和反對無產階級的政策。3月18日凌晨,梯也爾政府派兵偷襲蒙馬特爾高地的停炮場,企圖解除工人武裝。巴黎工人在國民自衛軍中央委員會領導下擊潰了政府軍,舉行武裝起義,佔領了巴黎市政府。3月28日,新當選的公社委員朗維埃莊嚴宣佈:“我以人民的名義,宣告公社成立!”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無產階級政權由此誕生。

但巴黎公社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沒有乘勝追擊梯也爾政府殘餘。結果,梯也爾重新糾集武裝力量,並勾結普魯士軍隊於5月21日攻入巴黎市區。一週激戰,5月28日凌晨,巴黎公社戰士彈盡糧絕,最後的147名社員在拉雪茲神甫公墓東北角的牆下全部被政府軍隊屠殺……血染巴黎街頭,其景慘不可睹!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

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鬥爭!

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

奴隸們起來,起來!

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

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這是最後的鬥爭,

團結起來到明天,

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這是巴黎公社委員、公社領導人之一的歐仁·鮑狄埃所寫的詩,後被譜曲而成國際無產階級革命歌曲——《國際歌》。

而此刻,我們的中國義烏青年,則用他那嫻熟的英語和流利的日語交替著誦讀這位法蘭西革命詩人的詩。年輕的陳望道完全沉浸在悲憤與激昂之中。

“工人的巴黎及其公社將永遠作為新社會的光輝先驅受人敬仰。它的英烈們已永遠銘記在工人階級的偉大心坎裡。”這是卡爾·馬克思的話。

陳望道一邊翻譯,一邊細細地領會著馬克思、恩格斯所著的《共產黨宣言》,並且更加堅信它就是人類和中國擺脫舊世界枷鎖的真理之光!於是,這位義烏青年忘掉了身邊所有的一切,唯有筆頭在紙張上“沙沙”作響……

這時,母親拎著飯碗和幾隻粽子,以及一碟甜甜的紅糖進了屋,見兒子埋頭在紙上寫字,不敢打擾,便悄悄地退了出去,把門輕輕掩上。唉,這書呆子!出門的陳母輕輕地嘆了一聲,回到距柴屋五六十米的宅院,忙著做家務去了。

江南的早春,時有陰雨。柴屋兩邊是鄰家的大房,雨水從屋簷滴下,恰好落在柴房的小半邊屋頂,“滴答滴答”的水聲並不小,然而完全沉浸在波瀾壯闊的革命激情與文獻譯著之中的陳望道,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屋外的雨天,只是偶感飢腸轆轆時,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桌上的粽子,也不看一眼,用左手手指扒拉著解開粽葉,然後習慣性地在碟子裡蘸點紅糖,再塞進嘴裡,咀嚼著那母親專門為他包的香噴噴的粽子。他覺得很潤、很甜,就這樣邊吃邊譯……

“融兒,紅糖夠不夠呀?”這是母親的聲音,她怕打擾兒子,就站在門外問道。

“夠了夠了……蠻甜的了!”兒子在裡邊傳出話來。

母親再也沒有多問,又回到庭院忙活去了。快到傍晚時分,母親輕手輕腳地推開柴門,去給兒子收拾碗筷。嗯?碟子裡的紅糖咋沒動?母親覺得奇怪,便看看仍在埋頭寫字的兒子,越看越不對勁:“你的嘴上咋弄得這麼黑呀?”

“啥?”陳望道這時才抬起頭來。

“哎呀!盡是墨哪……”母親叫了起來,“你咋把墨弄到嘴裡去了嘛!”

陳望道順手往嘴邊一抹,再一看,便哈哈大笑起來:“是我剛才把墨汁當成紅糖蘸著吃了……”

“看你!”母親心疼地看了一眼兒子,嘀咕道,“你啊,一有書看,有字寫,就啥都不在乎了!那墨跟糖能一樣嗎?我看哪,都是這書把你搞糊塗了。”

兒子笑了,說:“我沒糊塗,你的粽子和紅糖很甜,我這書也很甜呢!”

3.

陳家母子的這段對話和陳望道翻譯《共產黨宣言》時將墨汁當糖吃的故事,後來流傳開來,於是我們都知道了“真理的味道是甜的”這句話。

陳望道完成翻譯之後,立即返回上海,將中文譯稿交給了李漢俊和陳獨秀,這兩人便進行逐一校正。陳獨秀對陳望道所翻譯的《共產黨宣言》大加讚賞,但是說到出版,囊中羞澀的陳大教授就有些為難了。

李漢俊剛回國就投身宣傳馬克思主義,所辦的《星期評論》雜誌本來就是自己和朋友掏錢的賠本買賣,已經入不敷出。陳望道苦幹了幾個月的“義務勞動”,因為沒有印刷費,一下陷入無法出版的境況。

已經幾個月沒薪水的大教授陳獨秀無奈地雙手一攤,聳聳肩,自嘲道:秀才想打仗,沒錢買槍炮……實在是愁煞人啊!

就在這個時候,列寧領導的俄國布林什維克派來一位幫助中國組建共產黨的代表維經斯基。

維經斯基第一站到的是北京。他首先找到了正在北大圖書館任職的李大釗,向他介紹俄國十月革命和他們的社會主義制度。李大釗則向維經斯基介紹中國的革命形勢和五四運動的過程與性質,同時李大釗又把鄧中夏、張國燾、劉仁靜、羅章龍等進步學生介紹給維經斯基。之後的幾天日子裡,維經斯基和李大釗等多次相約在剛剛建成的北大“紅樓”的圖書館見面和座談,共同醞釀組建中國共產黨。

隨後維經斯基在李大釗的介紹下,來到上海,迫不及待地去見當時進步知識界極有影響的代表性人物陳獨秀。

“我們現在是要啥沒啥,除了一張嘴和一支筆外……”陳獨秀對維經斯基的到來,十分高興,見了客人,他的直性子就上來了,因為此時他正愁沒錢出版《共產黨宣言》的事。

“這個我們支援!”維經斯基說。

“哈哈……看來革命不能光是呼口號,還得有經濟實力支撐!”陳獨秀大喜。他隨即交代李漢俊:“找個可靠的書局,抓緊印!”

很快,第一部中文版《共產黨宣言》在上海誕生了!它如一束迷霧中透出的陽光,迅速驅散了那些在黑暗中尋找光明者頭上籠罩的陰霾……很有意思的是,可能因為時間倉促,第一版印刷出來的《共產黨宣言》的封面,竟然把著作名錯印成“共黨產宣言”。如今我們在歷史檔案館和上海圖書館可以看到這個版本,它也讓我們知道了當時的革命者渴求真理的急切心態及工作狀況,因為出書的整個流程可能就是一個人完成的,而且是在秘密又缺錢的狀態下進行的。

錯版的《共產黨宣言》很快被糾正。一部一般中國人能讀懂的馬克思經典著作的出現,給上海乃至全國的馬克思主義追隨者以極大的鼓舞。大家從導師的《宣言》中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什麼是真正的社會主義,什麼是崇高的共產主義理想。

1920年譯本《共產黨宣言》

之後,以陳獨秀、李大釗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者開闢了許多中國革命的偉大歷史事件與創舉,比如在上海建立了第一個“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成員有陳獨秀、李達、李漢俊、陳望道、沈雁冰、邵力子等;比如建立了第一個共產黨早期組織,陳獨秀為書記,後他到廣州赴任廣東省教育廳廳長,指定李漢俊負責,骨幹有李達和陳望道等。

之後,李漢俊等根據陳獨秀的指示,便以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的名義,與北京、長沙、武漢、山東等地的馬克思主義研究小組通訊聯絡,積極籌建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

“到底叫‘社會黨’呢還是……”陳獨秀在黨的名稱上有些拿不準,便與北京的李大釗商量。

“蔡和森來信建議叫‘共產黨’!”李大釗道。

下面的許多事我們都知道了:1921年7月23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秘密舉行。地址是望志路106號,該房子是李漢俊和他哥哥李書城的寓所,人稱“李公館”。

中國的偉大歷史就從這裡掀開了新的一頁。出席大會的各地代表,有上海的李達、李漢俊,北京的張國燾、劉仁靜,長沙的毛澤東、何叔衡,武漢的董必武、陳潭秋,濟南的王盡美、鄧恩銘,廣州的陳公博和旅日的周佛海以及代表陳獨秀的包惠僧,共13人。應該成為中共“一大”代表的陳獨秀和李大釗,因為身份不便加之保密需要,反而沒有參加。北京小組的代表鄧中夏,因為要出席少年中國學會年會而臨時換成了只有19歲的劉仁靜參加。

出席“一大”的代表中,李漢俊、何叔衡、陳潭秋、王盡美、鄧恩銘後來都是英勇犧牲的革命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