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豪劉禹錫:前半生位極人臣,卻因永貞革新三起三落,最終辭官隱居
唐代是一個高歌的時代。
他,不是最頂尖的歌王,卻以豪氣雄霸千古。
他,以浪子之身被朝廷流放至“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卻依然高歌著“沉舟側畔千帆過”的時代最強音。
他,以達天知命、笑看人生的不凡氣度,展示自己的堅毅高潔、錚錚傲骨。
他,以奔騰流走的生命活力,超越苦難,走向未來。
他,就是詩豪——劉禹錫。
劉禹錫,字夢得,洛陽人,生於公元772年,唐朝著名詩人,和白居易共稱“劉白”。並被白居易稱讚為“詩豪”,意思指詩人中的豪傑、出眾者的意思。後人便也據此而稱之。
劉禹錫的一生,在政治上,是鬥爭的一生,是反抗的一生,是在被打擊中不斷反擊的一生。在詩歌創作上,他自立門戶,不斷創新,寫出大量雄渾蒼勁的詩歌。同時,他又以詩歌作為武器,無情地嘲諷和打擊著他的對手。他雖然不斷地被排擠,被打擊,被流放,但從沒低頭認輸,反而是愈挫愈勇,豪情萬千。
劉禹錫(772-842),字夢得 ,晚年自號廬山人,洛陽(今河南洛陽)人,是漢中山靖王后裔。唐代中晚期詩人、哲學家。他的家庭是一個世代以儒學相傳的書香門第。
劉禹錫,自幼好學,精通諸子百家,詩文辭賦。在青年時代,可謂一帆風順,平步青雲,較之其他詩人要幸運的多。他十九歲遊學長安,上書朝廷。二十一歲,與柳宗元同榜考中進士,同年又考中了博學宏詞科,後又當上監察御史,23歲授太子校書,可謂前途一片光明。
雖說劉禹錫仕途一帆風順,二三十歲便位極人臣,但他是個有為青年,夢想著治國平天下,便與數名有志之士一合計,搞了個大事情:永貞革新,誓要徹底瓦解藩鎮和宦官手中的權力,恢復唐王朝的興盛。
結果只是螳臂當車,宦官權貴以及手握兵權的藩鎮軍閥一反撲,不僅逼迫皇帝禪位,還將他們紛紛貶官。帶頭的王叔文被賜死,王伾被貶後病亡;剩下的劉禹錫、柳宗元等八人均被貶為邊遠八州的司馬,是轟動一時的“二王八司馬事件”。劉禹錫突然從人生巔峰跌到了谷底,之後他一被貶就是長達23年之久。
人生能有幾個23年?但凡誰都會抱怨,但劉禹錫最讓人佩服的就在於,不管遭遇什麼,他都能樂呵呵地面對,並且不改初衷,歸來仍是少年,簡直是唐朝一隻打不死的小強!
雖然身處“巴山楚水淒涼地”,但劉禹錫從不頹廢,始終充滿樂觀的信念和必勝的信心。在詩中,他表達的是一種不屈不撓、奮發自立的情懷,給他人以啟迪,給自己以激勵。
秋詞1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公元815年2月,劉禹錫奉召回京。十年之後,再回京城,已經是物是人非了。看著這十年之間由於投機取巧在政治上得意的新貴,再看看到處都是趨炎附勢、攀高結貴之徒,劉禹錫很不以為然,於是借遊玄都觀寫了一首詩: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明眼人一看,此處桃樹千株,不是暗指十年來在政治上投機取巧而得意起來的新貴麼?要是我老劉當年沒被貶,哪還有這些小人得志的機會?
於是,這首詩一出來,劉禹錫再次被光榮下放。他何嘗不知道後果,但揭露了這些人醜惡的嘴臉,也算大快人心,又樂呵呵地上路了。
經過諷詩一事,對手們對劉禹錫甚是“照顧”,將他貶到偏遠的廣東連州,又輾轉到四川夔州,十年後,劉禹錫才從“巴山楚水淒涼地”來到還算富庶的安徽和州。不過他又在這裡遇到一個小人。
策知縣雖比劉禹錫低一級,但有實權,而面對貶官,地頭蛇更不會客氣。按規定,他應住在衙門三間三廈的標間,可知縣偏讓他住到城南門,不僅遠離市區,而且面朝大江,一片荒蕪。
就在知縣為自己的下馬威竊喜時,劉禹錫家門口卻貼出這樣一幅字:面對大江觀白帆,身在和州思爭辯。有江可望,有帆可看,水天相接,去哪裡找這樣可以安靜思考的“江景房”?
知縣知道後惱羞成怒,又讓他從城南搬到城北。劉禹錫環顧新房,房間縮水了一半,旁邊只有一條小小的德勝河,但一到春天,河邊楊柳依依,滿眼春色。此情此景讓他彷彿身在長安,於是又寫道:垂柳青青江水邊,人在歷陽心在京。
知縣見他還是悠然自得,又把他轉移到城中一間僅能容下一床一桌一椅的斗室裡。面對知縣勢利小人的嘴臉,劉禹錫反倒覺得滑稽可笑,淡定從容地寫下讓他名垂千古的《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我在此山,此山即崑崙;我在此水,此水就是長江黃河;在此陋室,這裡便是世間天堂。沒有標間、江景柳色又如何?被小人刁難又如何?你剝奪的只是身外之物,卻永遠無法觸及我的內心。
被貶13年,劉禹錫又被召回京城。但老母去世,好友柳宗元病故令他悲痛交加,他扶著母親靈柩入京,派人料理好友喪事,收養他六歲的兒子,一路北上,途徑揚州,終於見到了唱和已久,卻素未謀面的白居易,兩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
他想起那個玄都觀的桃花,於是舊地重遊,觀裡的桃樹已經無人照料,有的被砍,有的枯死了,滿地長著燕麥野葵,一片荒涼。他睹今憶昔,感慨萬千,聯想起一些過去打擊他的高官權貴一個個在政治鬥爭中下了臺,而他自己倒是頑強地堅持了下來。想到這裡,他就又寫下了一首詩,來抒發心中的感慨。
再遊玄都觀
劉禹錫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比較前一首詩,諷刺更為辛辣,態度更為倔強。 這就是劉禹錫。
這首詩一出,他留在京城的職位又黃了,被打發到蘇州、汝州、同州當刺史的閒職,但他遊山玩水,填詩作賦,交友唱和,早將名利置之度外。
836年,65歲的劉禹錫因患足疾,向朝廷上書辭官。三起三落,就此結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值得欣慰的是,雖然仕途坎坷,但其晚景並不淒涼,最終以正三品的虛職退居洛陽養老,與好友白居易,裴度等詩唱往合,名滿天下。
回望此前,劉禹錫一生曲折皆因永貞革新而起,很多人都覺得劉禹錫太傻了,逞一時意氣,誤一生大計!如果他圓滑世故一些,憑藉自身才華和朝中多位宰相的青睞,完全可以青雲直上,封侯拜相。
是的,這個分析完全沒有錯。
但是如果你讀過他高中進士之後寫就的《華山歌》,你就會明白他為何要走這樣一條荊棘遍佈的路,那首詩的結尾是這樣一句話:
“丈夫無特達,雖貴猶碌碌!”
大丈夫如果沒有高尚的德行,即使坐擁富貴也不過是庸碌之輩!——這正是劉禹錫秉持一生的志向,也是破譯他一生選擇的密碼。
從科場才子到鋼鐵戰士,只因為一件東西——信仰。
劉禹錫最終將他對永貞革新的忠誠堅持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
退居洛陽6年後,他自知大限將至寫下絕筆自傳《子劉子自傳》,其中沒有對自己的文學成就做任何誇耀,沒有為自己坎坷的一生做任何哀鳴,卻花了接近一半的篇幅為永貞革新的領導人物王叔文傾情辯護(永貞革新失敗後被賜死),最後一次為革新事業振臂高呼!
永貞革新曆時只有100多天,劉禹錫卻用了一生來堅守。
一次一次的希望,換來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以及一次又一次的貶謫和打擊,他卻從未向命運和權貴低下高貴的頭顱,更不曾對自己的理想有過半點質疑。
自傳收筆後,劉禹錫於842年在自己傾情歌頌的秋日裡帶著對理想的緬懷駕鶴西去,終年70歲。
在高手林立,風起雲湧的中唐詩壇上,劉禹錫或許不是才情最盛的,卻一定是最倔強最樂觀的,他以百折不撓,永不屈服的鬥士情懷和另闢蹊徑,自成一家的豪邁詩情讓我們相信:
“人所擁有的任何東西,都可以被剝奪,唯獨人性最後的自由——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中選擇一己態度和生活方式的自由——不能被剝奪”。
而劉禹錫選擇的是:堅守信念,永不言棄。
豪情一生若此,恰似碧霄一鶴,吟嘯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