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學開始旅行以來,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茶,卻幾乎沒有厭倦過哪種茶。在我的私家地理中,每種茶都與其山水和人文完美融合在一起。
那年中秋節來到紹興安昌古鎮,在有兩百多年曆史的福安居茶室,晨起的老人們隨意坐在斑駁的長凳上,方桌上有茴香豆、紅菱角和水煮花生,而主角便是搪瓷缸裡便宜的粗葉日鑄茶。煙氣和熱氣繚繞茶室,老人們的說話聲此起彼伏,其樂融融,彷彿回到明清時代的民俗風情畫裡。老人家喝的是熱鬧,是溝通,是氛圍。
喧鬧是茶,那寂靜呢?有一年盛夏,來到南崑山,晚飯吃完走地雞、山坑螺和山坑魚後,在溪邊別墅陽臺上泡鐵觀音。深山老林中,整夜大雨落在石頭和樹葉上,雨落山更幽,聽雨好入眠。早晨晴空萬里,爬到觀音潭瀑布前用山泉水泡茶,清泉石上流,耳邊只有響徹雲霄的瀑布聲。在青山綠水前,茶、雨聲和瀑布聲早已融為一體。
不管喝的是熱鬧還是安靜,都是一種悠閒的心情。有一年,穀雨那天,來到成都黃龍溪古鎮,中午在河邊竹林裡吃河魚,喝蓋碗茶。陽光溫熱,涼風習習,倦意襲來,不如安然小憩。“不知有吾身,此樂最為甚。”不經意間兩小時過去了,任何事情也沒有發生,只有幸福的時光在自由地流淌。
品茶的時光既可以是安樂的狀態,也可能是征服後的輕鬆。有一年冬至前,孤身來到奉節小寨天坑,為避免天黑困在坑裡,僅用兩小時就下到底部並回到中部平臺,成功度過危險期。鬆口氣,坐到懸崖邊喝杯碧螺春,“笑歸來、野逸蕭閒,舊時風度。”望著腳下神秘莫測的坑底,“坐井觀天”上方被天坑包圍住的世界,充實而平和。
旅行中的茶不僅有制勝的快感,而且有驚喜的滿足。有一年元旦,來到恩施大峽谷,從銀裝素裹和玉樹瓊花的七星寨峰頂回到溫暖的房間,坐在落地窗前,空曠天地間只有浪漫飄落的雪花。捧起一本《巴人河》,喝一杯恩施玉露,心底湧起陣陣愜意。不管是紅袖添香焙名茶,還是雪夜閉門讀禁書,此時身心已完全逍遙於宇宙間。
人生能完全放空自我,心態歸零的時刻並不多,有時需要“人閒桂花落”,有時也需要“桂花落人閒”。有一年國慶節來到霧漫小東江,飯後泡一杯湄潭翠芽。左邊是百年香樟樹,遮陰蔽日,秋風送爽;右邊是水墨小東江,緩緩流去,不捨晝夜。雖然“逝者如斯夫”,但此時擁有“在川上曰”的詩意片刻,又何嘗不是永恆呢?
毛姆說:“生活的意義在於生活本身,而不在於你如何去描寫。”不管哪種旅行還是哪種茶,都是一種生活體驗,都在尋找最適合自己的方式,都在努力遇見更美好的自己。也許窮盡一生,我們都在尋求入世與出世之間的平衡。於絕大多數人而言,修行永遠只有進行時,沒有完成時。莫強求,最好的時光,依然在路上。
(謝銳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