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洋芋,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回憶。
如果有人問我童年的美好和溫柔會是些什麼?我會說是徘徊在洋芋田。
走進洋芋田,就像投入一片海的懷抱,風吹過的時候,綠色的海浪一層一層襲來。
我最喜歡洋芋花,白的、紫的、或者白中泛紫的,細細碎碎,像我的某條綠底碎花裙。
茂盛的洋芋田,小小時候還喜歡躺在洋芋溝裡,又像是被包裹在一個綠色的毯子裡,涼爽又極富奇趣。現在想來,依然感受得到那種緩慢和參差多姿的美。
我是在很多年後才知道,洋芋花曾是浪漫國度法國的國花。
那時也去摘這些小花,小小的花束捧在手中歡欣無比,眼神夠好的話,還可以摘到脆綠的洋芋果,像沒長熟的袖珍小蕃茄,不過這個不能吃。能吃的是洋芋,等待洋芋花開過,洋芋樹從翠綠變成黑褐色,將近枯萎,農人們的心裡也有數了。
挖洋芋也要講技巧,一鋤頭下去能挖出一窩白的或者紅的小腦袋,彷彿躲了很久的迷藏,終於調皮地現身了。我們小孩不愛大洋芋,只對小小的洋芋蛋有好感。一小顆一小顆地,像撿拾珍珠般放進提籮裡,然後去嘩嘩奔流的河水邊搓兩把,洋芋皮馬上就掉得乾乾淨淨的,和剛剛在河中一起清洗過的小腳趾那樣鮮嫩白淨。
離開家鄉來到城市裡,那時的大街小巷裡都有商販在賣炸洋芋,特別便宜,5角錢超級大的一份。味道多種多樣,麻辣的香辣的傣味的,有時候我甚至買上一份就吃得飽飽的,一頓飯都省了。
炸洋芋還有乾脆和溼脆兩種,乾脆需要多炸一會,直到炸得表面焦黃,而溼脆只需要少炸一會,熟就行,拌上香辣醬、腐乳、蒜末、蔥花,如果你不會吃折耳根,一定要加上一句:不要放折耳根。
炸洋芋的味道經久不衰,如今又增加了幾種稀奇古怪的味道,什麼咖哩味、蕃茄味、香草味等,而且還漲價了,也貴了,5塊錢一份。儘管這樣炸洋芋的生意依然頑固的好著,因為,愛吃炸洋芋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悄悄地說:香草味的,難吃死了。
我可以半個月都做洋芋菜,每天都不重樣。
洋芋醃菜、洋芋粑粑、涼拌洋芋絲、清水煮洋芋、回鍋洋芋、幹焙洋芋絲、老奶洋芋、開花洋芋……
不需要技術含量,可以隨意組合隨意搭配隨意煮煎炒炸,甚至涼拌。瞧!還真沒有我不會的!
有一種洋芋調粉不知有人吃過沒有?新鮮的洋芋舂得細細的,加上適量的水攪拌,然後放在沙布上像擠豆腐一樣擠,最後瀝在盆裡的是洋芋澱粉,用滾水邊衝邊攪,得到一碗洋芋調粉,和衝藕粉一樣一樣的。媽媽每年都會曬一些洋芋澱粉,裝在乾淨的瓶子裡帶來,沒有早點的時候調了當早點,或者炒菜的時候往肉片裡抓點洋芋澱粉,這肉不嫩都難。
週末去爬山,山腳下有一條山貨小街,賣各種各樣的田間蔬菜和水果,有一位老奶奶,專賣烊芋粑粑,還有名號的,叫楊半仙老字號洋芋粑粑。據說賣了三十多年了。
洋芋粑粑有兩種,一種茴香洋芋粑粑,一種花椒葉洋芋粑粑。用碗豆麵打底,附上一層茴香或花椒葉,中間糯糯的是土豆泥,用油炸出來外層酥酥的洋芋粑粑。有醬和辣椒兩種佐料放著,想吃哪種佐料的,自己添。
以前只知道可以做茴香粑粑,並不知道花椒葉也可以做洋芋粑粑。每次上山之前就要一個茴香味的,自己配上醬和幹辣椒,有一次遇到一隻金毛狗,我一路吃,它一路跟,這是有多饞啊?下山來還要再買一個,花椒葉洋芋粑粑,從來沒試過。
在我們家每個人至少有一個用洋芋做的拿手菜。
話說某次媽媽來昆明,又是雨季,看著窗外雨織成一道細密的雨簾,心知很難出去買菜了,於是就用清水煮了一鍋洋芋,煮得透透的,做了兩個菜,一個是開花洋芋,一個是回鍋洋芋。開花洋芋有一個秘絕,煮透了以後還要再上鍋蒸一次,大火蒸,蒸到洋芋皮破裂。剝掉洋芋皮,用手輕輕捏開,表面有一層沙沙的澱粉晶體,吃起來像板栗一樣極其綿軟。彆著急,還要再準備一碗蘸水呢,蔥白一段,切成細細的絲,醬油、鹽巴、味精、還有小米辣也切碎。在所有的洋芋菜中,我對開花洋芋的執念最為強烈持久。
另一個是回鍋洋芋,洋芋煮透去皮,用小刀切成片片,打電話問我豬油在哪,我說用菜油呀。後來我曉得了,一份成功的回鍋洋芋的的秘訣就是用豬油炒,而帶了油渣的豬油炒回鍋洋芋,並無花哨的和繁複的做法,只需用手指拈上幾粒鹽,簡單粗暴卻最終能將人打敗。
而我的拿手菜“洋芋螃蟹”並沒有螃蟹,一隻螃蟹腳都沒有,只有兩個重要關鍵詞:香和酥。用雞蛋、麵粉和洋芋絲做的,一小塊一小塊,金黃,伸出不知道九隻還是十隻的“腳”,宛如一場張牙舞爪的小夢幻。進嘴之前無需又剝又咬,專治各種懶吃貨,嘿嘿。
近年來洋芋全席突然流行起來,創意十足讓人真不敢相信,十多個全是洋芋做成的菜餚,洋芋糖葫蘆,人文洋芋煲,黃金洋芋,洋芋雞等,原本土裡土氣的洋芋被創意十足的顛覆出來,這已經很值得欣慰了。
老叔經常往昆明跑,每次來都問我要帶什麼,我說帶洋芋片吧。昆明也有洋芋片,就是超市裡賣的那種薯片,不如家裡自制的洋芋片好吃。
洋芋切得薄薄的,放到冷清水裡過一道,瀝出來倒進燒滾水裡,一分鐘再撈出來,透明如白玉。一片一片的鋪開曬乾,吃的時候用油煎煎就可以,油辣辣的,一把丟一去,膨脹成一鍋,原味的最好吃,口味重的時候,撒點鹽和幹辣子粉,讓人寧願吃到上火。
我們家鄉的人誇小夥子長得帥,會說:子弟!
昆明有一個洋芋片的廣告也說:吃洋芋,長子弟。
所以我想:如果洋芋有性別,肯定是男人,年輕英俊迷人。
讀書時不懂事,有位同學經常被嘲笑“賣洋芋”,他只有一雙解放鞋,從草綠穿到淡黃,再穿到腳指從磨破的鞋頭露出來,像探頭探腦的洋芋。說到洋芋我就想起了他。還時常聯絡,雖然小時經歷了貧窮,但他並沒有成為一個自卑的人,現在的他依然活得平凡,沒有飛黃騰達,更無可歌泣的勵志故事發生,可是他有很多人並不具備的珍貴品格:坦然。沒錯,這很“子弟”!
洋芋粑粑
茴香洋芋粑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