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島全媒體記者 鍾迎雪(署名除外)
人物一:王文涵、彭飛
帶聽障人士看世界,8年走遍大江南北
“別心急,再過一個月,咱們就背上行囊出發……”手機螢幕前,王文涵的手不停舞動,耐心安慰著另一端迫切想隨他出遊的聽障朋友,心裡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希望時間的腳步快些,再快些,哪怕前行的路困難重重。
此前,王文涵和搭檔彭飛用八年多時間,帶著一群和自己同樣聽障的朋友,探尋西湖的清幽,領略華山的雄偉,感受少林的巍峨……山河壯美,無聲勝有聲。
他們既是專為聽障人士服務的旅遊攝影工作室創始人,也是讓這群特殊顧客找到人生意義的“生意人”。他們用力奔跑,為改變自己也為改變更多人的生活,努力成為這個城市最驕傲的“合夥人”。
彭飛和王文涵帶著隊友在布達拉宮前自拍留念。
11年前,王文涵和彭飛,兩個土生土長的青島老鄉相識了,地點卻是遠在千里之外的長春大學。彼時,王文涵是彭飛的班長,外號“王壯漢”。
同窗苦讀4年,畢業后王文涵做了廣告設計,彭飛從事攝影后期製作,因為工作時間過長且較為拘束,坐不住的他們最終選擇成為自由職業者,抱著相機走南闖北。一對搭檔,用旅途的快樂彌補著這個世界裡無聲的缺憾。
彭飛(左)與王文涵在沙漠中合影。
轉眼來到2013年初,一次聽障朋友聚會上,王文涵和彭飛一邊跟大家分享著旅行照片,一邊“講述”衝浪的刺激、滑雪的驚險……大家圍坐一起,相互熱情地打著手語,表達著對於旅行的憧憬。此時,角落裡一個落寞的身影凸顯出來,他叫小五,是剛畢業的學生。
王文涵坐到悶悶不樂的小五身邊,用手拍拍他的肩膀,見埋頭玩手機的小五沒有搭理自己,又拍了一下,緊接著向抬起視線的小五捶了捶自己的胸膛,意思是“相信我”。小五這才指了指王文涵的手機,隨後指向自己,右手畫出一個大大的圈,雙手推開,搖了搖頭。
手勢簡單,但王文涵讀懂了小五的意思。因為交流不便,大多數旅行團沒有針對聽障群體的全包服務,外出旅遊成了很多聽障人士的奢望。他們的世界是無聲的,但是他們渴望用腳步去丈量,去欣賞這個世界。
王文涵瞬間萌生了一個想法,還是拍了拍小五的肩膀,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微笑著示意——交給他。
結束聚會,王文涵向彭飛提議帶上小五去旅行。沒有過多交流,兩人當天便與小五接通影片,通知他準備旅行物品。
王文涵帶著隊友在尼泊爾乘坐熱氣球留念。
透過王文涵的朋友圈得知這一訊息,陸續有人發訊息詢問,能否帶上自己——
“這是小時候,爸媽帶我在杭州西湖拍下的照片,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拍過遊客照。”孫天給王文涵發來一張微信照片。兒時的孫天跟父母到杭州遊玩,人們都看不懂他的手語在表達什麼,曾差點跟父母失散。從那以後,孫天再也沒有體會過旅途的快樂。
不久,一則新聞越發激起了兩人帶聽障朋友外出旅遊的想法——5名聾啞人報團韓國遊被棄機場,旅行社竟推卸責任——朋友的渴望和現實的碰撞,讓兩人一拍即合,發揮專長,註冊成立旅遊攝影工作室,為聽障群體敞開大門。
“謝謝好兄弟,帶我打開了看世界的那一扇門。”這是第一次出門旅遊後,小五給王文涵發來的微信。
人物二:彬彬老師
帶出百名聽障“託尼老師”
“我會感到自己孤獨,缺少人的陪伴。”
“16歲畢業去打工,姑姑說打工太累了掙不到錢,讓我學一門技術。”
“我只是不能說話,但我可以讓人變美麗,想讓大家認識我!”
……
這是部分聽障人士在“彬彬聽障人”影片號裡吐露的心聲。拍攝者叫劉平方,同樣是一位聽障人士,“彬彬”是他的小名,他是大家眼中的“彬彬老師”——一位有理想、有理念、渴望出圈的理髮師。
教聽障學員理髮前,劉平方(右)先帶著學員認識顧客的髮質,他希望給更多的聽障者一個走上社會舞臺的機會。
“針對這種柔軟的髮質,弧度不能太過,需要下剪的時候更輕一些,要不然造型容易古板。”劉平方正在跟湖北的徒弟阿勇影片聊天。
阿勇年齡較大,手語交流並不能一下子看明白,劉平方示意他不要著急,把手機掛到架子上,轉身擺好假髮模特,右手握著翹剪,特意將大拇指、食指運動的位置展示到鏡頭跟前,牙剪輕輕地滑向一縷頭髮,放慢動作,手一動剪,輕點一下頭,示意阿勇看清楚,拿捏好自己的手部協調力度。
視屏另一頭,阿勇捶了捶自己胸膛,表示他可以做到,像極了剛學美髮時的劉平方。
劉平方1989年出生於青島膠州李哥莊鎮,11個月大的時候,因發燒注射過量藥物導致失聰。父母因此受了不小的打擊,但絲毫沒有放棄對他的教育,高中時將他送到了青島市中心聾校學習。劉平方不負眾望,考入河南中州大學。
2011年夏天,畢業後的劉平方去了北京。儘管失聰,但他想去大城市看看。
劉平方工作前先打理好個人形象。
一件牛仔外套已經洗得有點發白,卻很平整。即便收入不高,劉平方也會每天打理好自己的個人形象再出門。“北漂”一年,找一份自己擅長且收入穩定的工作,成了他的“心病”。
2013年3月,一個兄弟約劉平方去福建發展,得知是去學習美髮,他欣然接受了這份善意。
剛開始是用假髮練習,劉平方經常盯著假髮發呆,手裡握著牙剪,用的卻是翹剪的力度,食指和中指不能很好地勾住頭髮,一不留神頭髮就散落下來,必須重新梳理。“咿呀咿呀——”這細小的聲音,是劉平方情急之下從喉嚨裡“扯”出來的。每次遇到難題,這股聲音都會出現。
用假髮練習成本太高,學員之間便相互當模特。第一次給真人理髮,劉平方剪完後手還在顫抖,喝了一大瓶冰鎮飲料才緩過神。
為了學到好手藝,劉平方跑了很多地方,但所有的老師都不會手語,這給他造成了很大困擾。聽不到老師說話,老師又不明白劉平方想問什麼,雖然有時會寫出來,但一些專業技法是無法直接用詞語表達的。
無奈之下的劉平方也算是急中生智,用手機把老師講的內容拍攝下來,回去反覆看,把關鍵部位影片截圖放大了看,對著練。不懂的問題記在便利貼上展示給老師,老師再將具體操作寫在紙條上,給劉平方答疑。
已經足夠用心了,但溝通不暢,劉平方真正學到手的東西只有三成,相當於學了點“皮毛”。不甘心的他,又跑到上海、深圳等地拜師學藝。
人物三:王園園
人美手巧,牛皮上做“畫”!
“噠噠噠……”一位嫻靜的姑娘手持雕刻錘,不停敲擊著皮具上的印花器,由於圖案不同,弧度不同,敲打的力度時輕時重,敲打的速度時緩時急,聲音清越,像在演奏一首樂曲。午後的陽光鑽進窗戶,正好照在她的臉上,彷彿一張精美的人物畫。
她叫王園園,她靈巧的雙手時刻感受著錘具撞擊的震動,她明亮的雙眼緊盯著皮具浮現的花紋,此刻,她正沉浸在創造美好的時空裡,但她,卻聽不到一絲絲那帶著歡快節奏的敲擊聲……
如今,33歲的王園園已經能夠獨立構思,設計花樣,一點點地在皮革上敲打出精美的圖案。
工作又黃了
“這是我現在的作品,手工錢包,外面的圖案全部是皮雕,我自己一點點刻上去的。”見到王建民老師來到工作室,園園拿起自己的手工皮雕作品,摸著上面的圖案,指著桌上的小錘,跟王老師分享著她的小小成就。
下一刻,她又走到工作臺前,隨意地將頭髮紮成馬尾,安靜地坐下,拿出未完工的皮料,為老師演示起來——小錘一敲,食指一抬,熟練地變換著印花器的位置,每到弧線處,將身子向前一傾斜,頭埋得更低,手部明顯加了力道,青筋在白皙手上分外清晰。圓潤的弧線即將完成時,利落地收刀,她又翻找出另一種印花器,起錘,進行下一個圖案的刻印,全程沒有抬頭。
手工包皮質厚,穿線格外費力。
這個手工包已經花費了將近一週的時間,每完成一個圖案,她就停下來,坐在角落裡,仔細地觀察師傅的作品,再去對比自己的作品,認真揣摩每一個細節,大到輪廓線,小到針腳。
每件作品,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也擁有獨一無二的人生。8個月大的時候,園園因藥物過敏,從此失去了傾聽這個世界的機會。也許是上蒼在補償這個長相精緻的姑娘,除了讓人不太相信她已經33歲,還賦予了她一雙靈巧的手。
“他們只是聽不見,沒法說話罷了。其實他們很用心地學東西,掌握技術非常快。”王建民是園園在青島市中心聾校讀書時的老師,雖然從學校畢業十多年了,但園園一直與老師保持著聯絡,老師也關注著她的成長。
已經完工的皮雕腰帶。
在包裝廠上班的時候,雙手總是沾滿膠水,為了避免傷害指甲,手指包了創可貼,可一到冬天就手癢難耐,園園經常忍不住撓破了皮;做美容師的時候,顧客做面部保養閉著眼睛,無法看她的手勢進行交流;在檔案室整理資料,因為溝通不暢,拿錯資訊員提取的資料……園園畢業後從事過許多份工作,但時間都不長久。
儘管笑容甜入人心,但是無法和常人交流,這讓她少了一份自信。很長一段時間,園園把自己關在了家裡。
“我那個時候是很難過的,因為換了好幾份工作,一直都幹不久,最主要的,都不是我喜歡的。”園園抿了一下嘴角,一臉失落。
食指變粗
“他是我每份作品的第一個欣賞者,每件作品的進度,我都會拍照發給他。”提起許良(化名)來,園園的眼睛“冒”出了微笑。謀生很幸苦,但有了欣賞者,一切就不同了。
兩年前,透過微信,園園結識了許良。小夥子也是幼年失聰,從東北來青島14年,幹過理髮學徒、搓澡工、臨時工……最後透過學習文身技藝,創辦了自己的文身工作室。
園園用一週時間做完的手工皮雕錢包。
“人長得漂亮,手工一定也做得不錯。”許良亮望著園園,目光溫柔。跟身邊的朋友商量後,他推薦給園園一份既會喜歡又能擅長的工作——皮雕。
得知上門學習皮雕的姑娘是聽障人士,迷蟲皮藝工作室的趙玉彬沒有拒絕這份求學的心,痛快地做了園園的趙師傅。
雖然曾經在聾校學習過三年的工藝美術,但學習皮雕的過程並沒有園園想象中那麼簡單,需要練習掌握很多刀線手法,考驗的是人的耐力與手部靈巧程度。皮雕使用的工具種類繁多,不同花紋和大小的印花器就足有上千個,所有的浮雕效果都要藉助它們來實現,每個印花器刻印圖案需要的力度也不同,想要熟練掌握,只能透過不斷地敲打,磨合力度,對比效果。
刀線也是最基本最重要的一個環節。每天,園園都早早來到工作室,開始一天的皮雕練習,認真挑選大小合適的皮革,在雕刻前用水適度溼潤,使其膨脹變軟,再用手撫摸判斷皮革的可塑性。緊接著,園園流暢地在皮子上劃出輪廓,然後練習180度的左弧和右弧。
王園園最常用的工具。
割這種弧度需要注意的是刀和皮子的垂直變化,園園特別注意手部的起刀和收刀,弧度要圓潤,轉刀要均勻。起刀要重,收刀要輕,稍不留神就會劃壞皮子,每塊皮子的造價都不低,進口植鞣皮每尺五十塊錢到兩百元不等,每塊皮子的顏色、紋路也都不同,一旦刻壞,損失少則幾百元,多則上千元,當學徒收入不高,園園為此特別上心。
一錘錘下去,劃過時光,園園的右手食指明顯變得粗糙了,骨節要比其他手指稍微寬一些,但每次收工後輕輕擦拭著皮具的花紋,又彷彿忘掉了手指上的痠痛。
來源:半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