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晉大峽谷黃河西岸,有一條沿黃觀光路,北起陝西榆林市府谷縣牆頭鄉黃河入陝第一灣,南至渭南市西嶽華山腳根下,被譽為“陝西一號公路”。這條公路猶如一條綿延千里的藤,把沿途十多個縣市串連在一起,就像一根藤上結了一群瓜,吳堡便是其中不大的一個。
從吳堡縣城出發,順著沿黃公路北行大約十五公里,路邊可見一塊巨石,巨石上刻四個硃紅大字“黃河二磧”。“磧”讀“qì”,意思是由沙石堆積而成的淺灘。黃河二磧,簡單說,是指黃河的一段河道。但這段河道非同尋常,是黃河上一處絕無僅有的自然景觀。二磧的形成,有三個關鍵因素:山西省臨縣的湫水河匯入黃河,帶入大量沙石,河床逐漸抬高,這是其一;黃河流經此地,河道變窄,本來開闊的水面驟然緊縮,這是其二;河床上暗礁密佈,河岸上石壁林立,這是其三。這三個因素疊加在一起共同作用,使黃河形成巨大落差,激流狂瀉於暗礁石壁之上,捲起驚濤駭浪,擊起飛濺的浪花,聲似虎嘯,勢如龍騰,且暗藏著巨大的漩渦,讓人看得驚心動魄,熱血沸騰。這段河道壯觀程度僅次於壼口瀑布,故稱黃河二磧。吳堡人說二磧,喜歡說天下黃河第二磧,那二磧是天下人的二磧。
二磧岸邊有一塊巨石,從沿黃公路外畔的石崖上一直延伸到河裡,看起來就像從河裡長出來的一樣。巨石大概有二三百平米的樣子,平展展的,像切割機切出來的,形成一個天然的觀景平臺,令人不由得驚歎,大自然簡直就是一個身懷絕技的超級大石匠。站在這個平臺上,向黃河上游望去,只見滔天濁浪以排山倒海之勢俯衝下來,生動地詮釋了什麼叫一瀉千里,什麼叫勢不可擋!
二
有人說,秦晉大峽谷段的黃河是最能體現其性格特徵的。黃河是寬容的,隱忍的,也是血氣方剛的,摧枯拉朽的。上一刻,她還不動聲色,拐了一個彎,就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怒吼,讓人聯想到一頭剛剛睡醒的雄獅,聯想到從苦難中一路涉水而來的中華民族。據吳堡縣的一位老人講,抗日戰爭時期,佔領了山西的日軍集結了一支數千人的隊伍,準備利用二磧上游的一個渡口強渡黃河,攻打陝北。八路軍破譯了日軍的電文,毛澤東作出指示:絕不讓日寇越過黃河一步!當地的一位老船工給八路軍建議,不能跟日軍硬拼,要用巧勁,千方百計把日軍引向二磧方向,只要日軍的船隻進入二磧上游200米以內的水域,船隻就會失控。那一天,黃河東岸的河灘上聚集了黑壓壓的一群日軍,大木船、小木船和汽船在河邊一字排開,形成很大的陣勢。日軍指揮官雄心勃勃地跳上大木船,先遣隊緊跟著上了汽船,他們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興沖沖地下了水。裝滿日本軍人的小木船則停靠在岸邊等待渡河時機。等日軍的舟船到達河心以後,黃河西岸的河灘上,一群由八路軍假扮的民兵,一邊放冷槍,一邊飛快地往下游跑,日軍不知底細,拼命追打,果然落入陷阱,二磧像張開的虎口,一瞬間就吞噬了日軍指揮官和先遣隊乘坐的舟船。小木船上等待渡河的日軍見此情形,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輕舉妄動。由此可見,黃河是一條充滿靈性的河流,黃河二磧堪稱一位抗日英雄。
那年秋天,中央民族樂團專門來到黃河二磧的觀景平臺上,上演了一曲驚心動魄的交響樂《黃河大合唱》。當“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的音樂響起,我忽然有點想流淚的感覺,一衝動,居然把耳朵緊緊地貼在那塊巨石上,希望能聽到一種不一樣的聲音。那一刻,我似乎真的聽到了風的吼聲,馬的叫聲,還有黃河的咆哮聲,但我分不清那是真實的聲音,還是一種幻覺,那是黃河的濤聲,還是歷史的回聲,也許那是現實與幻覺相互交融的聲音,是當下與歷史相互碰撞的聲音。
黃河二磧素有“黃河虎口”之稱。從寧夏、內蒙古等地下來的貨船一般要提前在臨縣的磧口古渡靠岸,把貨物卸下,改由駝隊轉運出去。久而久之,磧口就成了一個商貿碼頭,成了一個歷史古鎮。可以說,是二磧成就了磧口,沒有二磧,就沒有磧口。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道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為了養家餬口,黃河岸邊的一些漢子專門在二磧扳船謀生,當地人把這種營生叫做闖磧。
闖磧可謂虎口奪食,是一個極其危險的職業。以前的渡船都是木質的,既沒有發動機,也沒有方向盤,扳船全靠幾根棹杆,船往哪裡走,全靠艄公掌舵。扳船的漢子既要各司其職,又要協調配合,既要有勇,又要有謀。什麼時候放船,也大有講究。河水太大,木船有可能被巨浪掀翻,河水太小,木船又容易被暗礁撞開窟窿,稍有不慎,就會上演船毀人亡的悲劇。艄公們說,“嚎嗨嚎嗨”地喊著號子闖一回磧,就像提著腦袋在鬼門關上走一遭,要是闖不過去,這輩子就完了。
闖磧成功以後,渡船要逆流而上,回到上游的渡口,這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個神秘的人群,那就是靠賣苦力為生的縴夫。他們在崎嶇複雜的纖道上,前後排成一溜兒,把腰彎成一張弓,把頭深深地埋下來,埋在兩腿之間,再把纖繩牢牢地嵌在肩上,一小步一小步艱難地前行。他們遇山爬山,遇河涉水,遇崖攀崖,遇灘踩石,遇到更為複雜的纖道,只能趴著前行,甚至跪著前行,常常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真是一顆汗珠子滴到地上摔八瓣兒。縴夫的身體經常暴露在陽光之下,用不了多久,他們的肌膚就會被曬成硃砂色,慢慢就會黑裡透紅,再往後就成了古銅色。事實上,裸身的縴夫並不是野蠻人,他們不穿衣服,是為拉縴利索,穿上衣服,容易被纖道上的亂石、樹枝和野草掛住。另外,衣服一旦被河水打溼,或者被汗水漬溼,就會緊緊地貼在身上摩擦皮肉,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與其這樣,還不如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大家都為了生活,誰也不怕誰笑話,誰也不會笑話誰。
三
隨著時代的發展,闖磧早已成為歷史。但是,二磧並沒有淡出人們的視線,反而在新的時代背景下煥發了新的生機。上世紀八十年代,來自全國各地的數十名熱血青年,自發組成三支黃河探險漂流隊,從黃河源頭出發,歷時半年,漂至黃河入海口,完成了黃河全程無動力漂流的壯舉,在母親河上奏響了振興中華的時代強音。吳堡人腦子裡靈光一閃,由此得到啟發,萌生了“二磧漂流”的絕妙想法。於是,二磧廣場上就有了一組名為《黃河之子》的雕像,雕的是30多年前在黃河無動力漂流中壯烈犧牲的七位勇士,這既是一種懷念,也是一種激勵。之後,吳堡接連舉辦了兩屆黃河國際漂流賽,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時代弄潮兒在黃河二磧洶湧澎湃的激流中劈波斬浪,奮力前行,他們優美而有力的姿勢驚豔了吳堡,也驚動了世界。
如今,二磧已成為黃河漂流的最佳河道。在二磧,漂流者既能玩得驚險刺激,又能玩得有驚無險。前些天,我跟朋友們一道趕了一回時髦。在大峽谷裡,在母親河中,在橡皮船上,在河風的吹拂下,一邊划船,一邊肆無忌憚地打一場水仗,真是一種奇妙無比的體驗。那漂流船就像一隻神奇的魔盒,一上船,我們就找到了丟失已久的童年。因為漂流,二磧就像八月裡的棗子,漸漸紅了起來……
作者: 李光澤
(作者單位:陝西省榆林市清澗縣紀委監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