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東風樹,青青夾御河。
近來攀折苦,應為別離多。
——《送別》
只要一到春天,楊柳就會重新吐出嫩芽,長出無數綠油油的枝條,給這裡的護城河增添了濃濃的綠意,看上去很是美好。然而,近年來,楊柳的枝條總是被人攀折,柳蔭也不再像從前那麼濃密了。想必,是在這裡送行的人變多了,每個人都以柳條互贈,表達依依不捨之情,才會有了那些個光禿禿的楊柳,更是增添了一種淒涼。
這首五言絕句,是盛唐時期的大詩人王之渙寫作的,詩中的字數雖然短,但是,言簡意深。而且,很妙的一個地方是:他並不直接寫苦,而是以楊柳入題。楊柳的苦是因為離別的人太多了,所以,被攀折得太多了,怎能不苦呢?以至於,楊柳都知道苦,更何況是離別的人呢。
從這首詩中,我們彷彿能感受到了這位大詩人的那副柔情,那麼,現實生活中的他,是不是也如此柔情呢?我們就來聊一聊這位詩人——王之渙。
雖然,史書上對這位大詩人的記載非常之少,想要走進他的內心世界,不是那麼容易。但是,一個能在大唐這樣的詩人國度裡佔有一席之地的人,想必,大家對他的詩才還是非常認可的。儘管,這位大詩人留給我們的只有六首詩,而他也僅僅憑這六首詩,成為了一位名副其實的絕句無冕之王。
所以,我們不妨從他所留下的詩文中,尋找他一生的蹤跡。
公元688年,也是武后垂拱四年,原本興盛的初唐四傑,逐漸衰落了下去,有的已英年早逝,而倡導復古的陳子昂也不再年輕,即將三十而立。哪怕是張九齡,也僅僅只有十歲,可以說,是一個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時期。
然而,就是在這一年,黃河岸畔絳州的太原王家,有一名男嬰降生了,他就是王之渙。
儘管,這個家族已沒落多年,但是,祖上還是出了不少朝官,算是一個官宦世家,所以,王之渙也算是出生名門。而且,為學仕進的家風也被保留了下來,在良好的家學氛圍之下,王之渙的文化課一節也沒有少,久而久之,他也就積累了一定的詩文功底。
要知道,在唐朝,尤其是盛唐時代,吟詩作賦是大部分人拓展人脈的必有技能,在文化圈裡要想混得開,就要會吟詩作賦。簡單的說,就好比今天的卡拉OK,你到了KTV還不能高歌一曲的話,那麼,你人際交往的能力,可是要大打折扣的,在別人看來就是個負分項。
長大成年後的王之渙,不僅精文善詩,還兼善填詞,而且,令不少女子心動的是,他的長相可謂是儀表堂堂,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大帥哥一枚。明明可以仗著帥氣的臉龐,從而為所欲為,但是,他卻並沒有這麼做,相反,他很謙卑,為人也慷慨,對任何人都是豪爽磊落,和他交過朋友的人,都會評價他是個有豪俠之氣的好男兒。
不過,這樣一位好男兒,對社會上的一些不良習氣,還是眼裡無法揉進沙子的,也正是因為這種文人的脾性,影響了他的仕途走向。王之渙骨子裡是有豪氣的,從他的這一首詩中就能看出: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涼州曲》
放眼望去,那黃河好像是從繚繞的白雲之間滾滾奔流而來,就在黃河上游的萬仞高山之中,時隱時現,仔細一看,還有一座孤城玉門關聳峙在那裡,看上去很是孤峭冷寂。何必用羌笛去吹那首哀怨的楊柳曲,埋怨春光遲遲不來呢?要知道,春風可是吹不到玉門關那裡的啊!
《涼州詞》,也稱《涼州曲》,但是,它卻不是這首詩的題目,而是盛唐時曾流行過的一種曲調名,所以,《涼州曲》是涼州歌的唱詞。王之渙第一次來到涼州,見到了黃河邊城的遼闊景象,不禁感嘆這番風景的浩瀚。後來,他在《折楊柳》曲的有感而發下,欣然提筆寫下了這首詩作,表達了戍守邊疆計程車兵們,對家鄉的思念情懷。
從這首七言絕句裡頭,我們能感受他的筆調是蒼涼悲壯的,雖然,有一絲抱怨之意,但是,並不消極頹廢,從這裡,我們也不難看出,這位詩人是有著寬廣豁達的胸襟的。王之渙的一生不曾有過軍旅生涯的經歷,但是,從他寫的這首邊塞詩文中,我們還是可以看出他身上的那種豪放不羈、仗劍悲歌的特質,所以,他是個內心活動很豐富的詩人。
話說,在清代,慈禧太后也非常喜歡王之渙的這首《涼州詞》。有一天,她讓一個書法很好的大臣把王之渙的《涼州詞》為她題寫在一把扇面上,這個大臣不敢怠慢,一筆一畫精心書寫,哪知道他過於緊張,一不小心漏掉了一個“間”字。慈禧拿到寫好的扇面一看,勃然大怒:“你欺負我沒有讀過王之渙的《涼州詞》,怎麼少寫了一個“間”字?”
這個大臣當時嚇得冷汗直冒,因為這是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這個大臣突然靈感一閃,急中生智,慌忙地奏道:“老佛爺,我哪敢漏掉了一個“間”字啊,只是覺得王之渙的這首改成了一首詞,其意境和韻味會大大增加。”於是,他連忙給慈禧太后讀到: 黃河遠上, 白雲一片, 孤城萬仞山。 羌笛何須怨? 楊柳春風, 不度玉門關。
慈禧接過扇子反覆誦讀了幾遍,野覺得別有一番風味,於是,便轉怒為喜,重重地賞賜了這位大臣。由此可見,王之渙這首《涼州詞》的藝術魅力。
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一身才氣的王之渙,始終拒絕嘗試走科舉這個路線,或許,是有才又有名的緣故,所以,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透過參加科考來證明自己。不過,喜歡交朋友的他,還是會到處拜謁名公鉅卿,期望能一步登天。
忙活了很長時間,直到公元722年,已經三十五歲的王之渙,或許是在友人的好心勸勉下,去了官府,做起門子的工作,後來,因為門子調補的原因,去了冀州衡水做主簿。
衡水縣令李滌對王之渙很是欣賞,覺得他不但滿腹才學,長得也是儀表堂堂,真要計較缺點的話,那就是:他是個已婚且有孩子的男人,因為,此時的他已經三十五歲了。但是,衡水縣令覺得這根本不算個事兒,還是毅然決然的把時年十八歲的三女兒嫁給了這位王主簿。
縣令的千金,嫁給父親部屬、三十五歲又已婚的小小縣尉,這一事件,頗有點耐人尋味,可以說,這一定是為王之渙的才華所傾倒。有句流行話說得好:“金錢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所以,只要是有才華,想要討個老婆,在古代根本不是什麼難題。
可是,好景不長,王之渙的性格註定在官場不能吃得開,再加上,他自身的才高氣盛,對於官場上的那些阿諛奉承,也始終學不會拍馬經營,所以,他在衡水縣衙的機關裡,混得很是艱難,更不用說為主薄這一秘書之職而低下高貴的頭,有時,也會被小人故意孤立。
有一句古話說得非常對:“寧可得罪君子,切莫招惹小人”。果不其然,一身正氣的王主簿還是被穿小鞋了。最終,他意識到這裡並不合適自己,索性就辭了官,隨後,開始了歸家雲遊,結交好友的自由生活。
誰知道,王之渙一走就是十五年。
好在,王之渙的愛妻李氏並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人,只是默默陪伴著丈夫,無怨無悔。在遊歷的期間,他路過鸛雀樓,面對眼前景色的壯闊,不禁歎為觀止,並創作了一首詩: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登鸛雀樓》
詩詞的大意是:每天的夕陽依傍著山巒慢慢下落,而那滔滔的黃河向著大海的方向洶湧奔流而下。若想要想把這無窮無盡的美麗景色看夠,那麼,就請在登上更高的樓層吧。
身為詩人的王之渙,明白調節心態的重要性,所以,對於仕途的不順,他也慢慢的看開了,更沒有失去對生活的嚮往。他從自己的人生經歷中,漸漸悟出了人生的真諦,人生就好比大自然,自有它的法則和規律,如果,沒有遭受過磨難,沒有經歷過坎坷,那麼,如何能領悟到人生的真諦呢?所以,只有站得高一點,才能看得更遠一點。
今日的所有不順,都是未來登上更高人生境界的臺階。從這首詩,我們再次看出了詩人王之渙那超凡的胸襟抱負,這抱負不僅僅反映他的豪氣曠達,同時,也表現出了一個國家在強盛時期,人們積極向上的進取精神。
王之渙是個豪氣的人,同樣,他也有柔情的一面,有詩文為證:
長堤春水綠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
莫聽聲聲催去棹,桃溪淺處不勝舟。
——《晏詞》
大概的意思是:春天來的時候,長堤下的水就變得綠悠悠,田間小河裡的水,都匯入到漳河那裡,一起慢慢的流向了遠方。希望不要被那催促我們趕緊上路的船家們所影響,那樣的話,只會讓我們的離愁別緒變得更多,如果,帶著這許多的離愁別恨上船行路的話,那麼,可能這小小的船兒都載動不了,淺淺的桃花溪就不能行使這過載的小船了。
這首七絕是王之渙在宴席上寫下的,第一行的字,便給我們展示了一幅色調清麗明快的水彩畫:看長堤逶迤,水色碧明,東風鼓帆,桃花逐波。所以,詩人王之渙運用了這種含蓄蘊藉的方式,來表達自己內心的離愁別緒,可以說是柔情滿滿了。
野史有過對王之渙出遊的一段記載:他和好友王昌齡、高適在長安遊歷期間,有一回,三人一起到某個旗亭去飲酒,湊巧,此時他們看見有四個來自梨園班子的美人在那邊演出,並且,她們所演唱的歌曲,都是當時詩壇大咖們所寫的詩文。
就在這時,帶著幾分醉意的高適提議說:“平日裡我們比詩才,總是分不出高低,不如,就以這四位美人唱誰的詩文多一點,誰就是大佬,這提議如何?”於是,三人經過一番有驚無險的詩才比較,最終,王之渙戲劇性的成了三人中的“大佬”。
到了公元742年,閒了十五年的王之渙,已經五十五歲了,本該好好安度晚年的他,卻擔任起文安郡文安縣尉一職。但是,令人惋惜的是,剛上任不久的他,或許是因為飄零太久,又或許是流浪過遠,患上重病,沒多久就去世了。
王之渙那五十五年的壯麗人生,就這樣轟然結束了。
生活剛有了轉機,王之渙卻染病身亡,使李氏不到四十歲就守寡了。王之渙死後六年,李氏也因病而死,因王之渙有前妻,兩人竟不能合葬。
從世人追求仕途的角度來說,王之渙無疑是失敗的。但是,當我們把目光放大、拉長,王之渙最終能在歷史的長河中佔有一席之地,一定是有其重大意義的,因為,在他的詩歌世界裡,我們能感受到他寫作的詩中所蘊含的雄渾悲壯,以及樸實的人生哲理和蘊含著的深刻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