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發著餘威,嘶啞的蟬鳴已經消失。兒時的夏天,我並不覺得熱,即便是光著膀子在太陽下行走,也會循著知了的尖叫聲,跟著年齡大的孩子四處奔跑。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上了小學。到了夏天,母親會把軍用水壺掛在我身上,把紙扇放進我的書包。課餘,我並不是用摺扇納涼,而是學電影《小兵張嘎》裡“羅金寶”去村莊偵察敵情的樣子,到哪兒都要拿摺扇揮來蕩去。“嘎子”在白洋淀養傷,他穿的布兜衫乃至跳進湖水的動作,被大一點的孩子模仿。我不會游泳,就在池塘邊的村莊跑來跑去。後來聽著羅大佑的《童年》,真是回味無窮。
那個年月,蒲扇是人們避暑的利器,家家戶戶都使用它。早晨的院子裡,家庭主婦扇火生爐,柳樹旁升起裊裊炊煙。我家的扇子放在枕頭邊,它不僅可以扇風拂暑、遮蔽太陽、驅蚊撲螢,還是簡易的“板凳”,可以席扇而坐。熟人遞瓜子,用扇子接住,邊走邊嗑。母親看到扇子邊破了,就用藍布條給它細細裹了邊。晚風徐徐,天上星星眨眼睛,月亮彎彎像香蕉,我趴在視窗遙望閃亮的北斗星,那是“潘冬子”尋找紅軍隊伍的方向,也是我向往的地方。臨睡前,母親先用扇子趕走帳子裡的蚊子,輕輕地給我搖扇子,讓我有了安寧和睡意。
熱到不想說話,就是三伏天。我和同伴放學後玩耍得渾身冒“火”,就到食堂旁邊的水龍頭沖洗一番,再喝上兩口自來水。我家的飯桌上按寧波老家的習慣都要有湯。看著西紅柿雞蛋湯冒著熱氣,我忍不住地說:“湯要比菜先燒,這湯燙得無法喝。”母親採納了我的建議,還誇我腦子靈。晚飯後,母親燒好開水倒入澡盆。我一腳跨進大木盆,母親用毛巾給我洗澡打肥皂。跳出澡盆,母親抓住我的手,往胳肢窩裡抹上痱子粉,用扇子拍了拍我的屁股說,下樓去乘涼吧。母親是一名教師,她常對我說:“心靜自然涼”,還說有一本書裡,哲學家盧梭說過:“忍耐是痛的,但是它的結果是甜蜜的。”我並不理解她說的話,但喜歡喝母親泡的酸梅粉,那可口的味道,讓我感受到生活的甜美。
我曾經一度迷戀樹上的知了,莫名地喜歡它唱的情歌,可惜我沒有捕捉知了的本領。聽蟬而能悟出“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意境則是許多年之後的事了。那是我去高中物理老師的辦公室,發現牆上掛了一幅知了停在樹梢的水墨畫,眼前的知了讓我沉思良久,仿若見到了兒時的夥伴。微風吹過,畫上的知了也動了。“看什麼啊,那麼出神!”面對物理老師的問詢,我緩過神來,嘿嘿一笑。物理老師一手吸菸一手搖扇,大著嗓門解析我的問題,他不知道我還在那幅畫裡打轉。有一陣子放學後,我摸起一把扇子,向圍牆外的池塘跑去。我用扇子撲下荷葉上的蜻蜓,回家拿針線繫上它的尾巴。放在紗窗上的蜻蜓,猶如鑲嵌在鏡框裡的風景。
兒時沒有空調沒有電扇,淌下的汗水,都是辣眼睛的。我沒有把“熱”字掛在嘴邊,耐熱的習性令母親大為欣喜,送給我一個綽號:耐溫將軍。從小到大,我都願意靠近母親,她手裡的扇子庇護著我,不會像父親那樣,稍加不滿就用扇柄擊打我後腦勺,這反轉令我猝不及防。後來,父親憑票買了一臺華生電扇,我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開啟電扇按下搖頭按鈕,看著藍色的葉片飛速旋轉,呼呼的風吹遍家裡的每個角落。
“秋老虎”已經下山,炙熱還在延續。不過仔細品味,秋天還是在萬物肩頭氤氳開了。堂姐從南京來我家做客,她姣好的面容令我們一家人喜歡。我們陪她去看了電影《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一路上哼著於淑珍演唱的旋律歡快不已。傍晚,堂姐洗完澡坐上母親為其準備的藤椅,獨享電扇朝著她吹的風光。美麗的堂姐看到我尷尬的表情,就說電扇開搖頭吧,讓弟弟也吹上風。母親對堂姐哈哈一笑,說了一句令堂姐驚訝的話:你弟弟不怕熱,是耐溫將軍!(戴旭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