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遊|且上北門城樓一晌小坐

文/戴耕泓

與一座古城相遇,一定有別樣的情懷湧動,是悠長雋永的墨香、厚重豐富的底蘊、遺世獨立的氣質,還是皆而有之?

坐落在四川省最南端的會理是一座“活著”的古城,自古就是由川入滇的要道,也是古南方絲綢路上的重鎮,“川滇鎖鑰”的地理位置、川滇交融的民風民俗賦予了它獨特的風采和魅力,在歲月中日漸豐厚、包容、醇和。

一座城市是一本開啟的書,會理古城則是一本歷史久遠的古書,北門城樓就是它的封面,走進它,你就走進了歷史。

保留了城樓的古城並不多見,會理古城就是“不多見”的其中之一。北門城樓在蒼穹下,一站就是六百多年,滄桑、沉穩、巍峨、大氣都無法精準地概括它。高遠清澈的天空下,飛簷翹角的北門城樓守護著會理古城的前世今生,它的呼吸就是一個古老的故事,它的身姿就是一段久遠的歷史。你來到北門城樓下,必然會抬頭仰望、凝神諦聽,天空、大地、城樓、城郭,數百年的對話從四處湧來,自然而然地,你會覺得人彷彿迅速縮小了,變薄了,你來自何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明白此時身在何處。

澄澈的天空下,會理古城如長幅畫卷緩緩展開,你只想仔仔細細地把這座城完整地收藏在記憶裡,因為它不可複製與代替。

不小心就被幹淨的陽光撞了一臉,有一種久違的喜悅盪漾開來,你氣定神閒地遊走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像一個地道的會理人一樣,臉上是寧靜平和的微笑,腳下是不慌不忙的悠閒。通透的風在熱氣騰騰的小吃店、叮噹作響的手工作坊裡溜達,傳遞著誘人的暖香與生活氣息。你不禁懷想,耳畔的這縷風在幾百年前是不是同樣地穿梭,同樣的溫軟。聽著亦川亦滇的會理話,吃著川味滇味交融的小吃,看著明清時期的古宅老院,踏著光滑閃亮的石板路,你覺得幸福來得那麼突然,必須要找一個地方,靜靜地、一層層剝開這團濃郁膨脹的幸福。

且上北門城樓一晌小坐,你對自己發出邀請。循著斑駁的古城牆邊沿拾階而上,穿過不長卻幽深的窄窄通道,金色的陽光瞬間變得清涼、柔軟。登上城樓,豁然開朗,風不緊不慢地踱著,伸手把靜默的牆旗扯平展給你看,彷彿它已經在這裡等你好多好多年,你也等了它好多好多年。你把手輕輕放在古老粗糙的城磚上,感受到一種深沉有力的脈動從城磚的內裡傳來,彷彿大海的潮汐、山谷的迴響,你感知到這裡曾經的尋常和不尋常:北門城樓自大明洪武三十一年建成,守護著城內尋常的市井熱鬧與悠然閒適,抗拒著不尋常的硝煙兵燹,600多個四季輪迴,北門城樓以獨有的偉岸矗立,巋然不動,它是世居人們的信仰,是遊子日夜的念想,城樓在,城池就在,城池在,家就在,縱然有去不了的遠方,卻沒有回不去的家鄉。

北門城樓上還有一座樓,名叫“拱極樓”,意思為“拱衛皇權,四方歸向,眾星拱護”,曾經與四周的城牆、護城河守衛了會理城數百年的安寧。“拱衛皇權”的寓意在時光的流逝中淡去,但人們盼望安居樂業的美好願望沒有變。“拱極樓”四周散坐著三三兩兩的老茶客,彷彿會理古城的“活字典”,隨便可以扯出些有趣的陳年往事和坊間雜談。此時,你只想和自己交談,在雕花木窗前就坐,頭上是流雲吟詩,耳邊是清風鳴琴,手裡是香花烹茶,心裡清明而空曠,唯有那團幸福繼續綿軟著鼓脹著,是天空裡的雲掉了一大塊在心裡嗎?你不想探究,不願辨析,這時候大腦愉快地停滯下來,只有感官在不停地收納恬淡閒適、沉靜和涵的氣息。天地悠悠,人本如塵,你揭開茶蓋,茶碗裡花朵與茶葉坦誠相逢、彼此成就,一碗清香已經蓄積,在氤氳的茶汽裡,你分明看到大明狀元楊升庵登臨城樓,慨然吟誦道:“最高樓上俯晴川,萬里登臨絕塞邊。碣石東浮飄霽色,秀峰西合點蒼煙。”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北門城樓在夢幻的光影裡繼續講述新的故事。潑墨、誦讀、撫琴、茶藝、賞月、暢聊......這裡有不期而遇的驚喜,這裡能讓你忘記惆悵,幾點星光,一壺熱茶,一切都剛剛好。城樓上夜色瀰漫,風月無邊,城樓下,半城明媚,半城闌珊。你以為酒才會讓人醉,沒想到北門城樓的茶如此醉人,這一晌小坐就是兩千多個日日夜夜。

你明白,此生,你還會走許多路,還會遇許多人,但北門城樓守護的會理古城,是一座幸福之城,帶不走,忘不了,因為它會一直一直住在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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