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A對我說,初戀是把吸進來的空氣在身體裡打一個圈,再緩慢排出直到顱腔開始一點一點缺氧。
我沒有戀愛過,我羨慕阿A潮紅的臉。
那夜我們在足球場外圍最高的臺階上喝酒,吃便利店買來的魷魚須,聊未來。
阿A要和女友上同一個大學,女友已經錄取到了北京,如果阿A去不了,就考去河北,把她包起來。
阿A已經初戀了,我羨慕又嫉妒。
我初中的時候暗戀過一個女孩,我們一整個暑假都因要參加一個FLASH動畫比賽而往返於學校的電腦室。她不穿校服,衣服都很好看,有時候是白短袖配合吊帶牛仔褲,有時候是裙子,她戴著眼鏡,胸口起伏不大,有時候像個男孩。笑起來讓人著迷。
有幾次,我們趁著老師外出,用電腦玩聯眾的俄羅斯方塊,上黃色網站,女孩有時候玩得氣急敗壞,有時候看得目不轉睛,每一次我都在心裡說,跟我戀愛吧。
但這幾個字很奇怪,它們無時無刻不在我腦中響起,卻無法被推送至喉頭,至舌尖,彷彿唇齒處有看不見的巨石和雷霆,話到嘴邊就被擁堵,被崩塌。
後來女孩就不見了。
她是真的不見了。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跟我說過,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一個第一次喜歡上的人。如果這個人沒有成為你的初戀,她就會消失。
這是上天對膽小的你的懲罰。
我總覺得這個傳言是騙小孩子的。我的母親也不是父親的初戀啊。
可我始終沒有把表白說出口。考到了不同的高中以後,我們在那個暑假進行最後一次班級郊遊。我們去到公園裡,拍合照,吃燒烤,過危險的獨木橋,夜間林木叢生,我和女孩的最後一句話,是下次再見。
那個時候,我們沒有手機,沒有QQ號碼,我不知道女孩的住址。高中第一年,我向幾個朋友打聽過她,也知道她嘗試著聯絡過我,但我們始終沒有再遇見。
女孩真的消失了,或者說她去到了另一個世界。有一次我和朋友走在路上,遠遠看見了女孩的朋友一個人經過,事後我的朋友問我,那兩個女孩是誰。在別人的眼中,那個我喜歡過的女孩還走在路上,坐在教室裡,出現在聚會上或是和好友的合照中,可我卻看不見她了。
回家後我曾經翻起過我們曾經的合照,畫面裡只有傻呼呼的我憨笑著,目光隱約看向身側的一處空白。
父親的話是真的。
於是在我今後的青春時光裡,多了一件不算特別重大,卻會時刻想起來時在心肌上撓一下的事情:關注一下女孩的動向,她最近的訊息。從我們共同的朋友處,我得知女孩過得不錯,她的學業一直優秀,喜歡看書和唱歌,頭髮越來越長,也豐滿了許多。
女孩的樣貌在我們的腦海裡已經開始淡漠了,多虧朋友們帶來的有關她的零零碎碎的訊息,讓她在我的心裡還維持著鮮活。
現在想起來有些心疼的事情,在那時候可能並不值得多提,高中的學業繁重,世界一下開闊起來,我們在無時無刻不奮力生長著,我有了新的朋友,新的愛好,和新的愛人。於是因為曾經內心的第一份悸動不得釋放的遺憾和悔恨便漸漸弱下來。
我和我的初戀茉茉是在我兄弟阿A的生日派對上認識的。阿A果然不負眾望,沒有考到北京的大學(……),便去了河北,每週末坐火車去北京看女朋友,她學的是室內設計專業,阿A便學了工程,值得多提一句的是,兩人去年已經完婚,他們開了一個小的設計公司,所有的專案都不經他人手。
那次我們在聚會上玩得開心,當得知我依然單身,還沒談過戀愛,阿A便隆重地把茉茉介紹給了我。
我們兩人的戀愛水到渠成,我有些被動,可她更被動,我們幾乎是在比對誰更彆扭的過程裡,雙雙學會了體貼和遷就。那段時間裡我過得很幸福,阿A問我,你感受到初戀的窒息了麼。
有些遺憾,我讓他失望了。我覺得一切都很舒服,彷彿活在氧氣裡。
我和茉茉共同度過了大學時光。後來,後來我們分手了。阿A事後言之鑿鑿的說,我們太舒服了,沒有緊張的感覺。那時候他正忙著和妻子的新公司,我對他說了句放屁,就把他趕跑了。
吸收不到氧氣是什麼感覺呢。
單身了幾年之後,我收到了一張婚禮請柬。是被我遺忘了多年的、我第一個暗戀過的女孩。請柬是她託朋友帶來的,她也不確定能不能聯絡到我。
於是我就大咧咧去赴約了。我看不見,但也想祝福她。
婚禮溫馨,場面幸福,儘管我只能看見新郎官,一個人對著空氣,露出滿面愛意。
我和許多老同學坐在一桌,這麼多年裡,我沒有告訴過其他人,現在的那個新娘子,我看不見。
儀式結束,新婚夫婦前來敬酒。
我們一一起立,將酒杯迎過去。
輪到我的時候,新郎走過來,問我是不是阿生,因為他的愛人看不見我,所以便由他代為敬酒。
他爽快地將杯中之物一飲而淨。
那個瞬間,我感受到他的身旁是一片海浪,海水打翻我,淹沒至我的顱腔。我終於體會到了一種遲來的、窒息般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