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夢》中,端午節前夕,被困在那個“不得見人的去處”的元春,早早地派人給賈府送了節禮。作為皇宮貴妃、榮府長女的元春,她賜給榮府的這份端午節禮物,實在是用心用情的。
一是彰顯了等級分明。封建社會,禮制嚴謹,等級分明,在社會活動的各個方面體現的都非常明顯。元春所處的皇宮更是禮制森嚴到極致的地方,她當然要時刻謹守嚴奉。
在端午節的賜禮中,元春遵循的首要原則便是等級高低。賈母作為賈府金字塔尖的人物,身份最為尊貴,她既是元春幼時直接的教養者,與元春感情深厚;又是官封的一品夫人。一品夫人是誥命夫人中級別最高的封號。所以,她的端午節禮單是這樣的: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香如意一個,瑪瑙枕一個,有六樣之多,為賜禮之最。
接下來少了瑪瑙枕的“五樣禮”是賈政、王夫人和薛姨媽的;收到“四樣禮”的是與元春情同母子、令元春牽腸掛肚的寶玉,以及元春的表妹寶釵、兩位嫂嫂李紈和鳳姐;收到“兩樣禮”的是黛玉和其他“三春”。
二是體現了因人而異。在端午節的賜禮中,元春顯然不是完全的“例行公事”,也是特別用心的。
比如像送給賈母僅一份的瑪瑙枕。瑪瑙枕是古代石枕中的類屬。瑪瑙是一種玉髓礦石,性辛,味寒、無毒,具有藥用價值。李時珍說瑪瑙“主治目生障翳”,經常用瑪瑙枕頭,有利於涼血明目、促進睡眠之功效。
賈母作為老年人,睡眠質量肯定不會很好,枕上自己一手調教的貴妃孫女送的瑪瑙枕,心情舒暢,勢必能一覺到天亮。
比如,送給妹妹們的宮扇和紅麝香珠。宮扇就是我們在古裝劇中經常看到的那種長柄圓絹扇,又叫團扇。過了端午,就是盛夏了,精美的團扇當然是姑娘小姐們必不可少的降溫神器了。
紅麝香珠是用麝香加上其它配料做成的紅色珠子。早在宋代,宮廷中就將香珠作為夏令時節消夏避暑之物。
宋人范成大的《桂海虞衡志中》記載:香出交趾,以泥香捏成小巴豆狀,琉璃珠間之彩絲貫之,作道人數珠,入省地賣,南中婦人好帶之 ”。
清代醫案有雍正的避暑香珠之方,香藥“共為細末,入前藥汁內攪勻,作扣大串成”。香珠加以裝飾後,供皇帝御用或作賞賜之用,在明清時期香珠也是端午時節的必備之物。
比如,送給李紈、鳳姐兩位嫂嫂的禮物是“兩匹紗、兩匹羅、兩個香袋、兩個錠子藥”,都是從實用主義出發的。
紗羅可以做衣服;香袋是清代比較流行的飾物,即使在現代端午節仍然有給小孩子做香囊、帶香囊的習俗。特別是那個錠子藥,更是實用。
錠子藥,就是做成錠子形狀的藥物,就是將幾味中藥材磨成細粉,再新增適當的粘合劑,製作而成。錠子藥的種類很多,但它們最主要的功能都是避暑、除潮、解毒等。
清朝的皇宮裡,每年都要製作錠子藥,甚至,錠子藥的賞賜還被當做年例定下來。從《光緒十八年奉旨傳合紫金錠檔案》中可以看到,光緒皇帝曾要求把紫金錠做成“蓮蓬子鐲子”的樣子,並且對於每個的重量都有明確要求。
李紈和鳳姐都是有小孩子的人,小孩子比較容易生病,錠子藥應該是必不可少的常備之物。
三是暗含了深層含義。當然,元春的端午節賜禮不僅是因人而異,而且是別有用意的。“紅謎”們歷來把元春的端午節賜禮看成元春支援“二寶”聯姻的一次暗示。
在端午節的賜禮中,元春特別地把寶玉和寶釵的禮物安排的一模一樣: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扇、珠是端午節賜禮的“基礎款”,“二寶”多出的是鳳尾羅和芙蓉簟。
鳳尾羅是有鳳尾花紋的綾羅綢緞,質地非常輕薄,應該是類同與賈母所描述的“軟煙羅”,是上等的絲質物,可製成夏日用的薄被,其在古代常隱指鴛鴦被。
芙蓉簟是古人使用的精細涼蓆,一般都是竹蔑編制或者葦編,鋪床涼爽宜人。李清照的經典詞作《一剪梅》中的首句就是“紅藕香殘玉簟秋”,芙蓉簟與玉簟是一樣的,此首詞就是描寫夫妻之情的。“二寶”特別款的禮物都的確是都指向了婚配的意涵。
當然,支援“二寶”聯姻到底是元春“獨立的意思表達”,還是他人授意的呢?文字中並沒有提及,她真的不喜歡黛玉嗎?非也。在元宵節省親之中,有一明一暗兩處顯示了元春對黛玉的態度。
所謂“明處”,指的是她對黛玉詩作的誇獎,“終是薛林二妹之作與眾不同, 非愚姊妹可同列者”。即使黛玉“作弊”為寶玉作的一首《杏簾在望》,元春也讚賞為“前三首之冠”。
所謂“暗處”,隱含在她對齡官的態度上。齡官獻唱之後,元春非常欣賞,單獨賞賜了糕點等食物,而且意猶未盡,“齡官極好,再作兩出戏”。
即便是執拗的齡官“違諭”只作本角之戲,元春的態度也是“甚喜”,還叮囑賈薔,“不可難為了這女孩子, 好生教習”,還額外賞了兩匹宮緞,兩個荷包並金銀錁子,食物之類。
齡官是《紅樓夢》中黛玉多個“副本”之一,元春對齡官的態度,其實是在一定程度上隱射了對黛玉的態度。
在端午節賜禮中對寶、黛、釵的區別對待,一則可能是王夫人私下授意,二則可能元春也進行了一番權衡考慮。即使她喜歡賞識黛玉,在寶玉的婚配問題上,她首先要考慮的是榮府的“寶二奶奶”,而並非寶玉的人生伴侶。
前者著眼的是榮府全域性,後者卻只是限於寶玉一人,身在高處的元春當然是以大局為重。顯然,作為寶玉的人生伴侶,與寶玉“言和意順,略無參商”的黛玉是合適人選;作為榮府的“寶二奶奶”,寶釵就比黛玉合適的多。
大家族的“寶二奶奶”會面臨怎樣的局面,“璉二奶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天天丟下笆兒弄掃帚”的節奏,連“脂粉隊裡的英雄”鳳姐身體上也被累到小產,精神上也被婆婆邢夫施威當眾下不來臺,委屈到偷偷哭泣。那麼黛玉“嬌襲一身之病”的體格和“孤高自許、目無下塵”的性格,如何能應付了這樣繁重複雜的局面呢?
寶釵雖然也是天生體內帶有一種“熱毒”,但是卻是偶發的,而且有“神藥”冷香丸可控,身體基本是無虞的。在性格方面,寶釵是“行為豁達,隨分從時”,到榮府沒幾日,“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
在鳳姐抱病期間,王夫人就讓寶釵與李紈、探春一起打理家事,寶釵綜合能力的得到眾人認可。在與探春共同理家期間,寶釵也是盡職盡責,可圈可點之處甚多。
綜合起來看,元春的這次端午節禮,不僅僅是節日例行賞賜那麼簡單,她不僅等級分明,因人而異地進行了賞賜,每樣禮物都符合被賞賜人的身份、地位,更是在寶玉姻緣一事上,首次公開表明了態度,讓金玉良緣和木石前盟這兩條紅樓夢裡最重要的感情線索,浮出水面,進而推動了後文情節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