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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周天財經
三十年前,年輕人湧入深圳,進入製造業的車間。
三十年後,年輕人湧入北京,帶著 985 院校的學位,進入位元組跳動的「車間」。
不久前的一則招聘資訊開始讓人們注意到這隻校招巨獸,多個訊息來源稱,此時此刻正在進行的位元組跳動 2021 屆秋季校園招聘,為應屆畢業生開放超過 6000 個工作崗位,全年校招人數共計超過 1 萬 2 千人。
如此驚人規模的校招引起業界討論。知乎上一位 ID 叫蘿魏紫的使用者提出:
「記住一點,任何一個大型 IT 企業在經濟環境不好的時候啟動大型校招就代表了一個結果:開始要絞盡腦汁裁年資高的人了。」
這個說法也被我在一位大廠的中層友人證實,他認為,校招還是在吸收便宜的人才。中國高校歷年來的節節擴招,為這種量級的校招吞食力提供了充足的"貨源"。
但是這種觀點很快被其他回答者反駁,最高贊表示,位元組跳動招 1 萬個校招生,「就是因為他們真的缺這麼多的人!」
「位元組跳動是一家自下而上的公司,產品的邏輯也基本類似是湧現出來的。公司投大量資源做中臺,做抽象服務,做細粒度。當這家公司有人想出一個好的創意時,公司強大的中臺能迅速地賦能。」
具體來說,位元組跳動的中臺由三個部門構成:使用者增長、技術和商業化,大部分產品最核心的三個環節——拉新、留存和變現,都將接入相應的中臺部門,由後者提供支援。如位元組跳動的王牌產品——今日頭條、抖音等,都共用著這一套中臺系統。
根據媒體報道,近期,在營收壓力下,位元組跳動搭建了直播大中臺。迅速擴張的業務使得位元組跳動迫切需要吸納更多新鮮血液。
而從一萬個校招崗位,也可以看出來,研發和技術等中臺搭建相關研發崗位的比重具有壓倒性優勢。
實際上,被外界稱為「App 工廠」的位元組跳動在組織架構方面一直踐行的是「大中臺小前臺」的邏輯。簡單來說,就是透過高度集中化的技術平臺實現對每個 app 的標準化開發、接入維護流程和輔助工具。
所以,儘管位元組跳動為人所熟知的還是短影片、新聞這樣的內容屬性產品。但是與產品相關的業務招聘上,產品運營是其他運營種類的兩倍多。據知情人士透露,位元組跳動內部仍舊有大量產品還在研發中,以協同設計部門為例,一個普通員工就要對接 50 個以上的產品。
圖片源自知乎DT財經
2020 年,一個讀過大學本科的年輕人進入一家 App 工廠,寫一段程式碼。
1990 年,一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年輕人進入富士康,安裝一個電子元件。
歷史不會重複,只是常常押韻。
大機器時代,人人都是流水線上的產物;大演算法時代,位元組一套演算法打天下,甚至能越洋到對岸吊打 Facebook,無往不利,而最聰明的頭腦們,就是在不斷為這個演算法的最佳化添磚加瓦。
資料顯示,2020 屆畢業生達 874 萬人。但是從就業資料可以看出來,春招季應屆生平均薪資 5838。
想拿高薪,網際網路公司成了首選。
985 畢業的學生們可能會拒絕富士康,但是無法拒絕位元組跳動,這是一張名校生實現階層躍遷、通往中產的入場券。
人們傾向於認為,網際網路是依靠腦力勞動的「技術密集型」行業,但其實,富士康和位元組跳動的區別,可能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大。
1988 年富士康在深圳建廠。雖然有著比 996 更嚴苛的管理制度,但是高薪水對於內地農民工來說依舊有著不小的誘惑力。
靠著低廉的人力成本,這家著名的代工廠接到了夏普、蘋果這樣的訂單。如果不是富士康員工的幾連跳,可能業界對於這家公司的理解也只是勞動密集型企業的代名詞而已。
網際網路時代,是否自主研發並不能成為是否勞動密集型企業的標準,而要看到企業最大的成本來自於哪裡。
在一次內部信中,張一鳴表示幾乎沒有哪個行業領頭的公司是控制人力成本來實現領先的。他引入了一個投資概念:ROI(投資回報率 = 利潤 / 投資),他認為人力不是成本,而應該看回報和產出。
人力投入,成為這個沒有 ego 的大腦裡的一個精密算式的一個組成部分。
透過高昂的工資,提高企業的冗餘率,加快產品的開發迭代,再透過這樣大力出奇跡的"飽和攻擊",迅速建立"強者恆強"的馬太效應,讓市場上的競爭者措手不及,並很快望洋興嘆。
在這裡,產品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作品,而是流水線上的產品,從研發到運營都有著基本的模式,每個人在這裡的角色類似於車間裡的工人。擰一個電子器件,和做一個產品的 UI 元素有什麼區別?畫一個電子元件圖和畫一個 PRD 到底有什麼區別?
好像也不太明顯。
這個國家飛速發展,勞動力主力,正在從體力向腦力的變遷,是這個時代進步的標誌。拿著每月上千元的房補和每天 100 元的飯補,日子比車間裡愜意許多,卻也時不時冒出一個逃到日本經營民宿的年少成名的程式碼天才,或是被查處一個貪汙上千萬的位元組跳動伙食負責人,似乎也在提醒我們思考,生活真的變得更好了嗎?
電子代工企業富士康裡也曾創造過奇蹟:十六七歲的湖南農民從車間工人幹起,一步步走到臺資企業的管理層去。憑藉著在富士康用身體換來的錢,殘疾員工在 90 年代的深圳買了樓.......
談論蓋房,攢錢,結婚,下了班去哪個美髮店的富士康員工,和談論首付、存款、相親、996 的網際網路年輕人,穿越了時空,達到了某種一致性。
上兩週班只休一天的富士康,和 996 的網際網路公司,都有著泰勒制的影子。
泰勒制管理制度,是將工人的動作和時間進行仔細分析與標準化,從而最大限度地提高了人工效率,但將工人看作流水線上的一個機器零件,抑制了人性和情感。
在這個系統裡,2013 年 4 月 24 日到 27 日僅 4 天內,鄭州富士康有兩名員工跳樓。接著,頻繁爆出富士康員工跳樓新聞,轟動社會,被稱為「富士康十連跳」。
軍人出身的郭臺銘,給公司制定了軍事化管理的制度,試圖讓每個人都像一顆嚴絲合縫的螺絲釘一樣嵌入這個系統,十連跳標誌著這個系統裡的「人」,開始反思了。
而十幾年後,白領們也在被PUA,公司們聲稱 996 是福報。一位重病的大廠員工,被上級、HR 強硬開除,甚至動用保安推搡出辦公區,引起全社會的關注。
小鎮青年們以為努力學習、考上 985,就可以避免和初中沒畢業的同學一樣去富士康接受剝削。
但是在這個節點上,他們又相遇了。
在職場文化上,位元組跳動和富士康同樣是「對事不對人」,人被簡化成了 KPI,和任務無關的個人因素忽略不計,個體特徵不再重要,大家成為大工業和大資料時代的一環。誰都不能出岔子的 peer pressure,足以讓鏈條緊緊咬合、繃住。
正如最近陷入討論的《陷在系統裡的外賣員》一樣,一串程式碼構成的系統裡,外賣員不得不和時間賽跑,有時候甚至和死神擦肩而過。
歸根結底,“系統”的問題,是學者馬克斯韋伯眼中的「現代性問題」:一種進步和發展帶來的 side effects。
在韋伯的學術觀點中,提出的一個影響人類的核心命題,那就是「工具理性」和「現代的鐵籠」:
韋伯談到,工具理性的邏輯越來越強大,成為一種通用的邏輯,自從技術的魔盒開啟後,整個社會都在捆綁在了計算和效率的戰車裡,高速向前。
這是這個時代高速發展所不得不承受的重量。
外賣員、網際網路大廠的年輕人、富士康工人,都困在了這個系統的鐵籠裡,不得不像小白鼠一樣奔跑。而程式碼只是代替了車間機器的存在,年輕人用學歷抵抗了被捲入機器的命運,仍然需要小心35 歲就被系統淘汰。
但是系統不會停下。
2020 年確實不太好過,國內外風雲變幻的局勢,國民消費力的下降,最終哪個網際網路企業都無法獨善其身。這是一場必然捲入所有人的無限遊戲。
就像字跳對遊戲領域的加碼,也給其他大廠增加了壓力。8 月 21 日騰訊宣佈開啟 2021 屆校招,招聘崗位 5000 人。要知道,在 2018 年,騰訊也只不過招了 3100 人。字跳對“系統”潛力的激進挖掘,在加劇企業競爭,其他巨頭的企業家所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無論是金字塔基的普通員工還是塔尖的企業家,無人能置身事外。
繼社交紅利、電商紅利、直播紅利像風口的豬一樣飄過去後,各大廠終於明白,中國最大的紅利還是人口紅利。抓住了年輕人,就抓住了未來。
不過對於年輕人來說,富士康和位元組跳動雖然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但是或許若干年後他們會發現,自己和父輩走過的,只是歷史的舊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