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會感覺到，網咖漸漸變少了。
春節前的一天深夜，在將網咖鐵門拉下後，大林（化名）狠狠地抽了幾口煙，最終將揣在兜裡的“關門通知”貼了上去。
“現在網咖生意不好做了。”對這家他投入了近百萬元的店，大林情感複雜。他翻出當初自己在網咖開業當天拍的照片，那時的他還暢想能透過這個網咖掙出一個美好未來。
曾經，網咖也是遊戲市場的風口。隨著《英雄聯盟》《絕地求生》等熱門端遊的火熱，無數年輕人湧進網咖的熱鬧場景，更將網咖生意推向高潮。
但市場遠非想象般繁榮。同行低價競爭、配置比拼讓網咖資金回籠困難，而商業模式不明、缺乏核心競爭力更是讓網咖艱難維持，遊戲圈觀察者馬靜說，“在如今仍存活著的網咖中，有著清晰發展思路和資源的可能僅佔了20%，其他剩餘的80%仍處於沒有任何商業模式的狀態中。”
困境之下，越來越多的網咖主開始摸索轉型，有從業者將網咖和電競賽事結合，成功吸引到玩家；也有人嘗試和電競酒店結合，希望能為玩家提供更舒適的上網環境。
“留下來的人都在摸索著尋找最適合的道路，畢竟內心對網咖行業還是抱以希望。”大林說。
寄託於熱門遊戲的網咖命運
經營3年時間的網咖關門了。這讓大林的心情難以平復。
2017年，端遊《絕地求生》席捲國內遊戲市場，讓大林認為網咖市場的“第二春”到來。他興致勃勃地拉上好友，共同投資100萬在老家重慶開設了一家網咖。
為了提高競爭力，他不但購置了80臺最主流的電腦，還特意請人對場館進行設計，“而且我們請的服務員都是年輕姑娘，希望能吸引到玩家。”大林說。
開業初期，網咖幾乎每天都擠滿了玩家。“每小時10元，充多少返多少”，以及“凡是充值到一定額度就送移動電源、水杯等禮品”的營銷方案，讓網咖在短短一個月內就擁有上百個會員，更透過充值迅速回籠近10萬元資金。
“第一個月的業績除去房租、水電和人工等成本，賺了三四萬元。”大林告訴記者，“還算不錯。如果按照這個水準維持下去的話，差不多兩年多時間就能收回成本。”
大林當時的底氣在於《絕地求生》的火爆。記者瞭解到，網咖生意是否興隆，原因之一就是取決於市面上是否出現熱門的端遊。此前的《傳奇》《CS》《英雄聯盟》等皆是如此。而《絕地求生》一度成為國內最熱門的遊戲，勢頭甚至隱隱超過《英雄聯盟》。同時，其對硬體和網速的超高要求，導致不少玩家的家中電腦無法匹配，為了體驗遊戲樂趣，只能選擇去網咖。
在大林的計劃中，《絕地求生》的熱度至少能維持數年時間，到時他早已收回成本，甚至能賺上一筆。但沒想到的是，這款遊戲只經歷了一年多的火爆期就迅速降溫。
據資料網站SteamCharts統計，《絕地求生》自2017年3月上線以來，在2018年1月達到150萬平均線上玩家和320萬巔峰線上玩家後，人氣逐漸處於下跌狀態。甚至在2018年11月迎來最低點，只有41.8萬平均線上玩家和89.6萬巔峰線上玩家，數量下降73%。此後遊戲長時間處於不溫不火狀態。
“不到一年時間，就發現遊戲熱度在迅速消退。”在江蘇經營著一家網咖的吳浩（化名）也曾對該遊戲寄予厚望，“在《英雄聯盟》後很久沒看到這樣一款‘統一’網咖螢幕的遊戲，玩家對遊戲的熱情讓人覺得可以賭一把。”
吳浩告訴記者，他身邊不少新入行的老闆開店原因是衝著這款遊戲的熱度。但遊戲本身存在的BUG，以及開外掛的人太多等問題長時間無法得以解決，迅速消耗了玩家的熱情，“沒多長時間，在網咖裡玩‘吃雞’的人逐漸減少，會員數量也開始銳減。”
“把網咖的命運押在一款遊戲熱度上本身就存在極大的賭博色彩。”2月20日，遊戲圈觀察者馬靜告訴記者，“而如今受手遊的衝擊，端遊逐漸式微，很難能如同過去般輝煌。一旦端遊青黃不接將直接決定網咖的命運。”
據中國音數協遊戲工委、中國遊戲產業發展研究院聯合釋出的《2020年中國遊戲產業報告》顯示，2020年中國遊戲產業收入2786億元，同比增長20.71%。但其中端遊實際銷售收入僅為559.2億元，比2019年減少了55.94億元，同比下降9.09%。
這讓吳浩不由得產生一絲焦慮：玩家減少意味著充值少，自己的投資回本週期也被拉長。“最初計劃的是一年多時間就能回本，但從現在的情況來看，2年內能回本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吳浩說。
吸引玩家 中小網咖的“軍備競賽”
“好不容易熬過了2020年，沒想到還是沒能熬過2021年。”1月初，吳浩決定等過完年後將網咖進行轉讓。“每天生意就那麼回事。爭取趁過年期間學生和返鄉人多的時候，能撈回多少算多少。”
2018年11月，吳浩投資近200萬元在江蘇開了一家網咖。“網咖配置並不差，至少玩市面上流行的3A遊戲沒任何問題。”自知無法和網魚網咖等行業大佬相抗衡的吳浩，將競爭對手鎖定在規模相似的中小網咖同行身上。但原計劃以高配置打“差異戰”的他卻發現，周邊網咖老闆抱著類似想法，都希望以高配置吸引玩家。
“當時店裡一般的電腦價格都在萬元左右。配置都是2070顯示卡。不僅顯示器選用的電競屏，就連椅子也是專業的電競椅。”原本在吳浩的計劃中，這些配置足以用上兩三年時間，待到成本回籠後再進行更新升級。但迫於同行的壓力，他不得不重新調整了節奏，在一年後就升級了配置。
“在發現生意不好時，網咖老闆容易陷入一種‘軍備競賽’的怪圈，覺得是自己配置不夠，導致玩家選擇競爭對手。”2月20日，遊戲圈資深觀察者馬靜表示，“很多中小網咖都採取這種模式，而這種超前支出一旦無法及時收回成本的話，很容易讓資金本就緊張的網咖陷入困境當中。”
吳浩很快發現情況不對。配置的升級並未給網咖帶來客流量的爆發。除了固定會員外，每天只有零散的新客人前來體驗。此時，他陷入了兩難局面，“配置高的電腦意味著投入就高，需要提高上網費才能保證不虧損，而玩家對於高昂的上網費並不接受，來網咖玩的人就少。但如果收費低的話，資金回籠週期就會無限延長。”
手中資金越發緊張，讓吳浩曾為吸引客流量而設計的諸如舉辦電競賽事、邀請職業選手站臺等活動也都無法進行。
2020年初突如其來的疫情更是徹底打亂了吳浩的全年計劃，整個網咖行業進入“冰川時代”。
“當時接到關門通知時，整個人都蒙了。”吳浩回憶稱，“按照當時網咖房租、人力成本計算，每關門一天就會損失幾千元。”讓吳浩焦慮的，還有網咖復工時間遙遙無期。這種不確定性帶來的恐慌比關店的經濟損失更讓他難以接受，“即使疫情後也不可能馬上恢復到以往的狀態，長時間入不敷出意味著這一年可能白乾了。”
堅守者：舉辦網咖賽攢人氣
在這場行業變化中，也有幸存者。
舉辦業餘電競賽事吸引玩家關注，進而獲取會員和流量，成為劉兵（化名）活下來的絕招。
2月20日，劉兵站在網咖裡監督著工人安裝除錯電腦和投影儀，為即將舉辦的《英雄聯盟》網咖賽做著準備工作。
作為資深從業者，劉兵早在2013年就在四川開了網咖，涉足網咖生意。
“當時確實受《英雄聯盟》的影響，網咖業績得以爆發式增長。”劉兵也曾和眾多同行一樣，為了搶奪玩家資源而不惜降低價格，但劉兵深知這並非長久之計，“總不能討好玩家而讓自己血本無歸吧。”
為了提升網咖在玩家群裡的知名度。劉兵曾計劃邀請職業戰隊參賽，但對方高昂的出場費讓他放棄了這個念頭。“一支普通戰隊的出場費動輒數萬元，而在半職業圈中具有高知名度的戰隊，出場費則更高。超過預算。”
思索良久後，劉兵決定透過舉辦業餘賽事來提升網咖的知名度，吸引人氣。
“對於中小網咖而言，吸引人氣的核心除了熱門遊戲外，更在於後期賽事打造，甚至陪練等增值活動。”馬靜分析稱。但市場中品牌廠商更希望贊助職業賽事，對網咖賽等非職業電競賽事和活動並不熱衷。要組建這些賽事，通常是老闆自掏腰包。
儘管舉辦賽事所需要的費用不菲，但劉兵深知這對網咖推廣的重要性。“賽事和活動是網咖的核心，大學生則是玩遊戲的主力人群。”在劉兵的計劃中，舉辦一場職業化賽事需要大量電競圈資源和資金，而針對社會人群的比賽通常很難聚攏大量玩家，只能從高校層面切入。
他聯絡上此前認識的當地高校電競聯盟，提出打造業餘電競網咖賽的合作意願，由自己提供比賽場地和獎金獎品，對方則負責在高校中進行宣傳推廣，並組織選手前來參賽。
為了製造出賽事氛圍，他特意在網咖牆上張貼出各種海報，同時在最顯眼的地方安裝了投影儀，以方便隨時將賽事透過大螢幕進行直播。比賽期間，網咖擠滿了上百名來自高校的電競愛好者，劉兵甚至不得不特意在選手比賽的位置圍出圈來，以免前來觀賽的粉絲太過近距離而影響到選手的發揮。
劉兵給記者算了筆賬，按照打造一次時長半個月的比賽計算，前期宣傳費用大約需要一萬元，比賽時為選手提供的飲料餐食需要一萬元，前三名的獎金總額需要五萬元，轉播機器租借、人力成本同樣需要一兩萬元。而讓劉兵激動的是，賽事效果頗為明顯。在比賽期間，網咖迎來了此前從未有過的流量和新玩家，在等待和觀看比賽期間玩家上網費用以及購買飲料小吃等收入，讓網咖營業額達到近20萬元，比此前哪個月的業績都多。
“比賽期間湧入了大量的玩家，一旦和他們建立信任關係後，你的網咖自然成為大家在上網時的第一選擇。”劉兵說。
轉型之路在摸索 能否“爺青回”？
你還去網咖嗎？
在玩家小寶（化名）看來，網咖如今越來越沒有吸引力，“以前是習慣和幾個朋友在網咖開黑玩遊戲，但現在沒什麼社交性強的端遊，也就不想去了。”
網咖身上曾經的“朝陽產業”的色彩正在褪去。越來越多的網咖因為商業模式不明、缺乏核心競爭力等舉步維艱，更面臨使用者興趣消退而遠去的尷尬處境。
馬靜說，“在如今仍存活著的網咖中，有著清晰發展思路和資源的可能僅佔了20%，其他剩餘的80%仍處於沒有任何商業模式的摸索狀態中。”
網魚網咖負責人莊毅此前在接受貝殼財經記者採訪時介紹，網咖行業高峰在2016年，彼時全國有超過15萬家網咖營業，而在2019年時，數量已經不足13萬家。企查查資料顯示，2020年上半年，全國網咖相關企業總計新註冊1557家，但同期吊銷、登出數量總計為6487家
“2020年的疫情只是加速了行業的洗牌程序。”馬靜告訴記者，早在疫情到來前，國內不少中小網咖經營狀況已經難以維持，“知名連鎖網咖因為資金雄厚能熬過困難時期，而中小規模的網咖通常因為資金壓力過大，抗風險能力較低等原因。一旦出現任何意外就可能以倒閉告終。”
多位網咖老闆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正是因為資金和資源不夠無法將網咖打造出更吸引玩家的商業模式。記者瞭解到，其所說的商業模式是指憑藉足夠多的資源獲得投資，進而大多引入電競資源，透過邀請電競圈明星來進行宣傳、打造賽事、直播比賽等方式來獲取固定粉絲。但類似資源大多握在行業頭部玩家手中，市場中80%的網咖，很難得到這一資源。
另一方面，手遊的衝擊同樣對網咖造成一定影響。隨著近年來手遊的崛起以及玩家娛樂場景的轉移，手遊佔據著國內遊戲市場的絕大部分份額，而玩家在選擇上的傾斜，也讓網咖難以恢復曾經的火爆情況。
如今不少網咖經營者開始摸索著轉型。
有媒體報道稱，不少經營者開始涉足“裝置租賃”業務，將自己的電腦以“免押金、租金按月付、售後全程保修”的模式租賃給新入場的人。而這種不佔用前期資金壓力的方式在當下網咖市場上頗受歡迎。
同樣有網咖主開始尋求和酒店合作，透過將酒店房間改造成大學宿舍、電競比賽臺等風格，再配上電腦，為玩家提供安靜且可以休息的環境。
“效果還不錯，很多人都希望能來嘗試，還有不少年輕人特意住上一段時間，不僅能體驗高階配置電腦帶來的遊戲樂趣，還能找回青春的感覺。”一位電競酒店負責人告訴記者，“現在單純的網咖生意競爭激烈，大家都透過各種嘗試，賦予玩家更多的體驗感。”
仍有不少從業者對網咖的未來充滿信心。“電競市場的爆發也推動網咖行業的復興，大量新資本的注入，也幫助這個行業不斷出現新鮮血液。”莊毅說，“只是如今行業早已過了‘單純投資電腦硬體，然後坐等消費者’的草莽階段。如今網咖更需要現代企業經營理念和服務經營理念。行業會傾向連鎖化發展，在未來發展思維會更新換代。”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覃澈 編輯 李薇佳 校對 李世輝
來源：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