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世界 有位年輕的“徐霞客”
徐飛虎,生於1986年3月,現於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從事博士後研究,將於下月加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潘建偉研究團隊。(受訪者供圖)
“達人之所未達,探人之所未知”。明代旅行家徐霞客在探險中形成的信念,徐飛虎身上也有。從理論物理到實驗物理,再到應用實踐,徐飛虎的科研足跡遍佈量子世界的多個領域,“開創性”成為他自始至終的追尋。
認識徐飛虎前,先認識一下愛麗絲(Alice)和鮑勃(Bob)。當然不是《夢遊仙境》裡的愛麗絲,也不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音樂人鮑勃·迪倫。在量子通訊系統中,傳送資訊的一方是Alice,接收方是Bob。
諜戰電影再現:Alice和Bob是戰友,他們有同一套密碼本,外人看到的一張公開告示,他倆卻能解讀出“內情”。關鍵來了——在量子世界,Alice發給Bob的金鑰一旦被“竊聽”,就會被察覺。“金鑰”即密碼本,理論上是絕對安全的,因為量子訊號無法被偷取或替換。
理論上絕對安全的量子密碼系統,在裝置不完美的現實中有可能被攻破。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後研究員徐飛虎解釋:“量子態可能沒有被準確製備,儀器精度的限制可能無法準確測量量子態。”
徐飛虎在實驗上首次實現對量子密碼系統完整的攻擊,他的論文引用者這樣評價他的工作,論文自2010年發表至今已被引用超過200次。不止如此,在手握“駭客之矛”的同時,徐飛虎又參與發明了防守之盾——“測量裝置無關量子密碼(MDI-QKD)”,以己之盾攻己之矛,第一個找到了抵禦量子駭客攻擊唯一可行的解決之道。
近日,第9屆全球華人物理學大會在北京召開,這些他在攻讀博士期間完成的研究,為他贏得了由全球華人物理和天文學會頒發的傑出論文獎。
扮演“駭客”
2010年,楓葉之國,美麗的多倫多大學。
在《哈利·波特》系列電影的古堡裡、在整體玻璃幕牆的現代建築中,一個來自中國的年輕人總是若有所思。如果用讀心術掃描他的大腦,會看到一個量子密碼系統的複雜構圖,逐個器件在他腦中拆分,他的心思跟著量子軌跡而動。
“漏洞會出現在哪呢?”他冥思苦想要攻破的是一臺來自瑞士ID Quantique公司的商用量子密碼系統。“知己知彼”的兵法之道,適用於有“兵賊”角色的任何領域。徐飛虎自然採納了駭客的思維方式:拆分複雜的系統,摸清器件的“脾氣”,瞭解器件的原理,進而攻其軟肋——哪個器件會引入安全性的問題。
這個過程非常艱苦,花費了近一年的時間。
在量子世界,人類無法親眼見證物質運動和相互作用的過程,與普通學科不同,量子物理的研究過程一般採用“理論假設——實驗驗證——尋找理論與實驗的差距”的研究模式。
“我的博士導師在理論上證明量子密碼的安全性。我在實際中去發現器件究竟是不是按照理論設想工作的,如果不是,定位偏差,進而利用這個偏差模仿駭客進行攻擊,即量子駭客攻擊。”
隨著偏差的發現,他們開始認識到一些器件與預想不同。徐飛虎說:“量子密碼系統中單光子探測器漏洞最多也最大,它結構複雜,是材料、光學、電學等學科整合的裝置,每一步都會引入偏差,積累下來會引入很多安全漏洞。”
也就是說,由於Bob端單光子探測器裝置的“不完美”,理論上絕對安全的量子密碼系統在實際中可能“漏洞百出”。
推倒重來
“量子密碼系統容易從Bob端攻破,該怎麼解決呢?量子密碼創始人、我博士論文的評審Charles Bennett當時也在自己的blog(部落格)指出這個問題。”徐飛虎回憶,當時擺在他面前有兩個選擇。
選擇一,發現一個漏洞彌補一個。“就像給Windows打補丁,不定時安裝新檔案包。”徐飛虎說:“儘管當時歐洲、美國等都有小組在研究
打補丁,但我們認為並不可靠,如果用量子系統傳送絕密情報,不能有一點漏洞。”
“修修補補行不通,要從更深一層的‘協議架構’上創新。”徐飛虎說,他們選擇二,創造一個“密如鐵桶”的量子資訊傳遞路徑。“既然駭客攻擊單光子探測器,那就找方法取代它。”
2012年,團隊構建了一條嶄新的資訊傳輸、解碼“聯絡線”:將易受攻擊的單光子探測器從Bob處移走,放在公共位置。
“‘金鑰’不再從Alice直接傳遞給Bob,而是雙方共同傳遞金鑰給公共Server,雙方隨機提取一部分金鑰,相互驗證。如果沒發現誤碼,說明沒有‘間諜’竊聽,那麼剩下的部分就是安全的,可以用來加密和解密資訊。如果誤碼很大,就說明被竊聽,換個渠道重新產生‘金鑰’。”
“在新的架構中,接收方的測量裝置完全被解脫出來,不會對密碼系統的安全性產生影響。這就是測量裝置無關(Measurement-Device-Independent)量子密碼系統的誕生。”徐飛虎說。
直擊“落地”
2014年12月,徐飛虎來到麻省理工學院(MIT)繼續博士後研究。“我想做些不一樣的,”徐飛虎說,“量子技術是否有其他領域的應用呢?”
緊貼應用,挑戰全新領域,徐飛虎選擇量子成像作為研究切入點。與義大利米蘭理工大學和波士頓大學研究組合作,徐飛虎讓光子相機的原型機真正實用起來。在徐飛虎提供的研究圖片中可以看到,不用演算法做軟體支撐的單光子相機拍攝的影象模糊成一片氤氳,匹配全新的影象處理演算法的單光子相機可以呈現出清楚的影象。
博士期間對單光子探測器的破解,讓徐飛虎對光子成像的原理駕輕就熟,“將量子探測理論與傳統影象處理的演算法結合,可以非常有效地完成單光子成像。”
“平均一個畫素只需探測一個光子,”徐飛虎說,“傳統相機每個畫素大概需要1000個光子才能拍出清晰影象,而我們實現了超低光強成像。正如《自然—光子學》報道我們的工作‘Imaging:one photon per pixel’。”
今年9月,徐飛虎將加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潘建偉院士研究團隊,生物成像、機載成像、視線外成像,他寫下的研究計劃直擊量子技術的“落地”。
“中國在量子通訊領域已經做到領先於世界,”徐飛虎說,“但單光子成像在國內研究並不多,國際上也只有3個組在做,我回來將主攻這個方向,我很榮幸能加入潘老師領導的這支世界頂尖的量子團隊。”
記者手記
我讀不懂他,直到現在。
幾十年前,如果有人說只要0和1就能組成一個萬物互聯的世界,也會被讀不懂。彼時是電子世界,如今是量子世界,總有人能洞察先機,拉著整個人類走進“新世界”,徐飛虎就是這群人裡的一個——近十年的科研履歷,卻完成了很多人窮其一生無法企及的高度,他的每項研究成果都足夠別人耗費一生。
當他借用別人的手機如約打來電話、和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核對稿件時,我才有一點點明白他能有非凡建樹的原因。其他的,一個平凡的小記,如何能讀懂“達人之所未達,探人之所未知”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