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教授:這些人,誤了中國的大事

最近,華為被“斷供”、中美“脫鉤”的事情沸沸揚揚,讓我們對於中國科技創新的關注度,上升到了一個新層次。

縱觀大國崛起,無一不是以強大科技創新能力為支撐的:

工業革命將英國推向世界龍頭地位,大英帝國先後超越法國、加拿大、印度等強國,在全球範圍內建立起一個商業貿易圈,成為“日不落帝國”。

德國亦是如此。自查理曼大帝時代起,德國就非常重視教育和科研。在19世紀60年代,德國的兒童入學率就高達97.5%,國民素質空前提高。

德國後來湧現出蔡斯、西門子、科赫、倫琴等一大批耀眼的科學家;誕生了世界第一臺大功率直流發電機、第一臺汽車等…對教育和科研的大量投入,讓德國站在世界前沿。

二戰後的美國,更是一個創新的國度,成為世界唯一的超級大國。

那麼,中國的創新,究竟該如何更好地走下去呢?

為此,我們悉心採訪、編髮了這組專題稿件,彙集了不同學者的觀點和聲音,於近期陸續刊出。

口述:吳國盛 清華大學科學史系主任

採訪:夏昆

來源:正和島

清華教授:這些人,誤了中國的大事

這麼多年來,美國科技實力為何能引領全球?中美之間,最根本的差距在哪裡?

是什麼阻礙了中國的科技創新?政府、教育、科學界以及全社會需要做出哪些改變?

以下是正和島對清華大學科學史系主任吳國盛教授的專訪。在當下的大轉折時期,他的觀點犀利而又警醒。

Enjoy!

對於中美兩國的科技實力,我認為國人應該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一個國家的綜合科技實力,也是由這三個方面所決定的。但凡有一項存在短板,那麼它的科技實力就是偏頗的。

二十世紀三個偉大的發現,無線電、計算機和網際網路為什麼都出現在美國,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的基礎、應用以及開發研究都非常強大。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基礎研究方面,美國一直保持著高度關注並不惜重金投入。

二戰後,美國創辦了國家科學基金會(NFS),為其基礎研究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支援。

我們的文化中,缺少對科學、真理和創造的支援。

整個近代史和現代化轉型中,我們所強調的科學,很少單純地是為了追求真理、展現個人創造力、好奇宇宙的奧秘,大部分強調的是為了救國救民、為了振興中華、為了一些文化訴求。

在一些人看來,你搞科學,要麼像陳景潤一樣為國爭光,要麼像錢學森一樣保家衛國,要麼像袁隆平一樣解決吃飯,什麼效果都沒有,那還能叫科學?

所以,我們的科技創新,從骨子裡就包含著“應用性目的”。

這幾年科技領域的創新,尤其如此:像國家看準的,以國家財力為支撐的,集中力量辦起來的工程,它們的發展都是比較明顯的,比如我們的高鐵、航空航天。

可真正的原始創新是需要想象力的,基礎研究薄弱,我們的原創能力就始終上不來,就好比別人是從頭做起,而你只能拿過來做一些區域性上的改進,但這是暫時的、是不可持續的。

當然,在國家一開始的階段,我們需要這種模仿、這種迭代,需要這種“從1到100”的創新。

但是今天,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國,我們更需要的是“從0到1”的原始創新。這才是決定一個國家競爭力的根本。

所以,

當然,這個路途很可能道阻且長。

從長遠來看,中華民族要實現可持續發展,就必須培育起我們的科學文化。

在中國文化裡,很容易把科學和技術相等同。其實這二者有本質的區別:

技術其實是一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事情。

而科學則是含有創造性的,最終是根植於人性自由的維度,

這需要教育界、科學家們,以及全社會的共同努力。而其中至少存在三大問題,我覺得也必要和大家闡釋清楚。

首先是教育方面,在科學文化的培養上,主要有3大症結:

目前這種死記硬背、單純記憶和服從型的教育方式需要加快改革,鄭也夫老師有一句話我覺得講得特別好,他說:“

千里馬必須在自由遼闊的境地中才能充分發揮自己的能力,而拉磨的那些驢、騾子從事的是比較單純的簡單勞動,

鄭老師還有一個預言,他說:“凡是在中國接受過初等教育和大學教育的學生,將來都不可能成為原創性的科學家。

儘管這個說法可能驚悚,但背後折射的問題,我認為是非常嚴重的。

就像我們開玩笑說,

現在,我們的書記和校長中,有很多人按照官場那一套系統來辦學校,這也是一個大問題。

學校應該和文化機構一樣,有一套自己的運作邏輯,但我們現在的情況是把文化機構當“官場”來辦,比如校長一般都會有任期,但校長為什麼要有任期的限制呢?

校長是一個特有的文化職業,一個好校長可以幹一輩子,這樣他才能更好的把教育理念持續地貫徹在學校的經營建設之中。

說實話,教育思想的轉變還是比較難的。我們現在的教師隊伍中,有很多人就是在僵化、守舊的教育思想下培養出來的。

現在高教領域向先進教育理念看齊做得還是不錯的,但初等教育還是比較封閉,死角特別多,像最近暴露出來的體罰、兒童自殺等事件,就反映出了我們初等教育的問題,這還只是冰山一角。

比如院士成了學術資源的主要提供和接受方,成了一個巨大的利益焦點。

這其實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當然,國家這幾年也在做出改變,像中國自然科學基金這個機構做得就不錯,它有一整套匿名評審機制和同行評價制度。

國家應鼓勵這樣的自我調整,而不應該不聞不問,甚至是打壓,總之,科學家共同體內部要形成一個合理的資源分配機制。

我認為社會上要有一種正確的風氣,不要一窩蜂,好像重視一個科學家,某個領域的科學研究就要有重大的突破,如果科學家失敗了,就覺得這個人有問題或者怎麼樣。

過去我們一談創新,就強調要面向市場、面向科學前沿,而一個好的科學文化還要面向全民,要讓全體公民有科學意識,要在社會上營造一種對創新的容錯和鼓勵氛圍。

在當下,社會中廣泛存在的功利主義,對於創新的氛圍是一種極大的損傷。

從科學的根本來說,一切創造性的發現和研究本質上都是非功利的。

保持一顆超越功利之心才能進入創造的狀態,不能老想著做出來有什麼好處,有什麼用處——

而這一點也是中國的文化比較欠缺的一部分,我們功利文化的傾向實在太重了。

我舉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學術共同體內部的榮譽頭銜,其實就是人為製造的一種科學界功利系統。

一些發達國家科學的發展中也有榮譽系統的存在,但它是科學共同體自發組織起來的。

打個比方,西方評獎走的不是申報制度,沒聽說需要哪個諾獎得主先填寫一張申請表。

而中國的獎項基本都要事先申報,是求出來的,

而且申報往往還會造成浮誇的風氣,就是自己吹自己,科技界和學術界也有很多例子,一些造假的事件不就是這麼來的嗎?

另外,我們在評獎的時候還要講究地區平衡、行業平衡以及人際關係平衡,長此以往,你獲了獎大家也不會認為你真的達到某個水平,而是歸為平衡的結果。

這裡面往往還存在一些訣竅,以至於有些人就專門玩起了這種獎,比如相互串通,這次你評我,下次我評你,完全起不到什麼激勵的作用了。

顯然,對於科學界的獎勵機制本身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所以一有機會我就講,我說評獎這個過程能不能不要讓人申報,這一申報就變了味,我們可以讓專家來提名,然後內部討論,慢慢地讓這個獎形成口碑。

像民間辦的“未來科學大獎”就沒有申報這一說,由同行專家提名,然後專家委員會進行評選,這樣的獎才是一個巨大的榮譽。

而現實卻是,

你做科學不是為了追求真理,你獲得榮譽也不是因為人們認識到了你的真理而向你由衷的致謝,當科學研究變成一個賺錢的生意時,民族還能有什麼希望。

所以,

當然,最根本的還是要培育起人們對真理的熱愛,對宇宙奧秘的好奇,這才是驅動科技創新的源頭所在。

否則,即便某些東西暫時做的還不錯,但從長遠和整體來看,最終還是會落後的,甚至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那麼,該如何破解這樣一個科學文化上的功利主義的難題呢?

我認為這是一個系統的事情,好像找不到一個可以解開所有問題的關鍵,實際上更多的是一種對全民覺醒的呼籲和呼喚。

從大的方面來看,科技創新問題其實是文化轉型中的有機組成部分,近200年來,中國社會的轉型是從農業社會轉向工業社會,從保守轉向開放,這個轉型是全方位的,但它還沒有完成。

從小的方面來說,我們的科學家、教育界以及每個個體都可以在這場轉型中,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如果科學家都不說話,一些人悶聲發大財,一些人憤世嫉俗,這樣肯定不好,很多事情沒有現成的方案,只有讓科學家多發言才會形成比較平衡的態勢,要鼓勵科學家講話。

談到科學文化時,我始終在強調教育的重要性,教育的影響是長遠的,

目前來看,我們的公立教育機構比較龐大、慣性很大,也難以輕易轉向,這是一個較大的問題。

我們可以把公立教育放在基本部分,讓大家都能夠接受九年義務教育,然後大力發展私立教育,以此來推動教育思想的轉變,如果教育不放開,我們長遠的科學創新文化將會受到巨大的傷害。

有一個事實需要講清楚,中國的現代化程序是被迫的,不是我們自身文化發展的結果,而是被西方文明裹挾進來的,所以有些事情會讓我們感覺很彆扭。

但我們要理解這個彆扭,清醒地認識到這個彆扭裡有哪些東西是我們能夠接受的,哪些東西雖然是我們內心不願意接受卻不得不接受的,哪些東西是我們不能接受的,或者是應該加以避免的,這個事情是很重要的。

我想,這也是我們今天談論科學文化的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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