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齊介侖 來源|海克財經(ID:haikecaijing)
就可見的動態而言,微博似乎一直在推進社群生態治理。
繼2020年3月1日為響應國家網際網路資訊辦公室《網路資訊內容生態治理規定》正式實施而啟動的為期兩個月的專項行動之後,微博又於近期的5月1日和5月2日分別再度發出在這一方向上的治理公告。
據5月1日公告,微博接下去將開展惡意營銷號整治行動,重點清理引戰類營銷、違規採訪類營銷、謠言冒充類營銷、低俗類營銷這4種違規賬號,週期也是兩個月,而且在人工主動巡查、投訴處理、技術稽核過濾等例行舉措之外,還將約談主要MCN機構及負責人,對其宣講傳達本次專項整治行動的政策和要求;而據5月2日公告,微博將從當天起,重點圍繞涉黃低俗資訊開展全面核查整改,問題較為突出的美女、情感、動漫等版塊,下線一週。
當然,如果足夠了解微博,你會發現,事實上這只是微博萬千常規管控手段之一種,它既出於平臺淨化空間的現實需要,又不構成對上下游利益相關方的傷筋動骨,放在當下還對監管方及公眾輿論分別有所示好,是個顯然的一石多鳥之舉。
但問題也正在於,這樣的治理,因為無涉微博生態基本面及微博商業模式的調整,與之相關的各種深層次問題也便無從找到答案。
01
微博是何生態?
這裡需要對當前微博生態稍作延展。
從2009年8月創立,到2014年4月上市,再到2014年下半年之後逐步迎來所謂二次崛起,最後到當下一刻,微博從未改變它的“社交媒體”這一定位,它尤其強調的是“媒體”這兩個字,希望以此與他們認為更側重即時通訊功能的社交工具微信形成差異化。
這不僅是微博避其鋒芒的生存之道,更是其母公司,也就是以新聞門戶業務起家的新浪為之注入的基因使然。這曾經是個相對的長板。直到現在,已經無甚存在感的新浪,在微博仍持有44.9%的股權,有著71%的投票權。
在上線迄今的11年裡,微博不只經歷了一個從爆紅到衰落再到觸底反彈的過程,更為重要的是,在這個過程中,大量早前使用者因為各種原因或主動或被動地拋棄了這一陣地,另有大量其他使用者陸續湧入成為主角。財報顯示,截至2019年12月底,微博月活使用者已達5.16億,日活使用者已達2.22億。
這是一場規模龐大的使用者群更替。在這之前和在這之後的微博,是有著巨大差異的兩個生態樣貌。確切講,二者是以2012年下半年到2014年上半年作為一個漫長過渡期的。前一個生態的關鍵詞是“圍觀改變中國”,以重大時政議題為核心關切,高揚公共價值;後一個生態的關鍵詞則是“網紅經濟”,主打娛樂及營銷,同時倡導正能量。
換句話說,現在的微博,和以前的那個微博相比,既換了“湯”,又換了“藥”,而如果嚴格細究,那麼,它的所謂“社交媒體”定位,似乎也早已名實不符:一來微博使用者之間很難說有多少真正意義上的“社交”;二來將微博歸為“媒體”範疇,也實在有些牽強,因為你不能簡單說具備資訊傳播功能的介質就是媒體,畢竟傳播怎樣的資訊和怎樣傳播資訊對於狹義媒體概念來講同樣是極端重要的。
能夠看到,在前述兩個時代完成遷移的前後,微博透過下沉,收穫了來自三四線乃至更低線城市數量可觀的新增使用者,同時透過將各領域垂直細分,尤其是深挖網紅或粉絲經濟這條線,跑通了沿襲至今的商業模式。
這是微博逆勢回升且在營收上不斷獲得豐厚回報的起點,它一度撐起了微博超過300億美元的市值——雖然目前它已經回落到了78億美元,但相較新浪最新市值21億美元,仍屬奇蹟。
但這個奇蹟的另一面是已被廣泛批評的不加剋制近乎氾濫的廣告、各種詭異的明星熱搜、不勝其煩的營銷號、無所不在的網路水軍等等,作為廣場的微博如今被指已是垃圾遍地荒草叢生。
應該說,這當中的一些問題,處理起來其實不算棘手,但另外有些問題則涉及底層商業模式,如果風險未能大到不可抗力陡然加入的程度——比如魏則西事件之於百度競價排名的衝擊,那麼,不僅很難從微博內部得以改變,甚至有可能被強化。
說到底這是個“微博是誰的”的問題。它當然包括這樣兩個方面:其一,微博的服務物件是誰;其二,微博這個商業組織是誰的。顯然後者是前者及其玩法的決定性因素。
用微博CEO王高飛2015年11月疑似評點虎嗅微博賬號被遮蔽時的話說,微博是.com而不是.org,公司不是公共服務部門,沒花納稅人的錢,所以有權利選擇自己服務的使用者群體。
這話雖然欠點格局,但大體倒也無差,而且目前看,微博仍是個賺錢的平臺,而這些錢全部來自廣告和市場營銷。財報顯示,2019年全年,微博營收17.67億美元,歸屬於微博的淨利潤4.95億美元。
但顯而易見,當前同業競爭已更為激烈,微信內容矩陣極為強悍不說,它還放出了影片號大招,被認為劍指微博,而抖音、快手有如黑洞一般,仍在大舉收割使用者注意力,其直播帶貨近來更是無比兇猛,今日頭條APP則在內容生態上已在快速趕超。相較競對,在產品及戰略上被認為創新乏力的微博,在平臺生態飽受詬病的同時,正在面臨廣告主批次流失的壓力。
02
阿里會收編微博嗎?
業界熟知,如果沒有阿里2013年4月5.86億美元的注資及其在此之後的增持,特別是持續至今的戰略資源的引入,單憑微博一己之力是無法實現它的所謂二次崛起的。當然,如果沒有這一步,微博當前生態及其商業模式也或將千差萬別。
這是對微博影響極為深遠的一個重大抉擇,從任何一個角度看都是如此。
前期談判據稱多達46次才最終得以落定的這個合作,毋庸置疑首先出於雙方彼此需要:彼時作為騰訊明星棋子的微信已攻城略地2年多,而且已展現出了爆發式增長的潛力,而為此備感焦慮正在加快移動端佈局的阿里,即將啟動全集團“All In無線”戰略,在加碼支付寶、醞釀推出“來往”、熱傳接洽投資UC之外,迫切需要微博這樣一個已有廣泛影響力和使用者基礎的籌碼,以制衡騰訊擴張,同時搶佔移動網際網路入口。
雖然受微信狂飆突進的影響,微博彼時的日活,相較其高峰期已大幅下降,但其已近4.2億的註冊使用者,對於坐擁龐大電商體系、籌謀赴美上市阿里來說,仍然具備巨大的想象空間。
對於微博來說,與阿里聯姻,不但能夠讓它在母公司新浪垂垂老矣無所依附的情況下,成功抱定一條足夠粗壯的大腿,既能得到阿里的資金和資源,又能收穫阿里的背書,而且雙方未來諸多合作框架也能源源不斷地為微博帶來真金白銀。
5.86億美元佔股18%,算下來,彼時微博的估值不過32.6億美元,這個價格無論在現在還是在當年,對於阿里都非常划算,而且按照雙方約定,阿里有權在未來增持微博股份至30%。能夠看到,2014年3月,阿里如約將其增持到了30%。
據2020年4月29日微博向SEC提交的20-F年度報告,新浪仍為第一大股東,持股44.9%,阿里全資子公司Ali WB Investments Holding Limited為第二大股東,持股30.0%,有15.8%的投票權。
據稱在與阿里談判的幾乎同一時間,微博也收到了百度伸來的橄欖枝,甚至百度給出的條件更為優厚,但新浪董事長兼CEO、微博董事長曹國偉最終還是拍板選擇了阿里,因為他認為微博和淘寶這兩個生態系統匹配度更高。
很難講到底是選擇阿里更好,還是選擇百度更好,二者各有利弊。不過至少目前看,百度顯然錯失了移動網際網路的重大戰略機遇,迄今仍在苦苦追趕,加之百度在業務及組織層面問題迭出,其市值不僅早已跌出前三,甚至在前六名裡,都已經找不到它的蹤影。
單純就生意而言,微博與阿里,在過去7年當中,共同寫出了一段彼此成就的佳話:阿里收穫了微博不遺餘力的導流,繁榮了大淘系生態;而微博拿到了阿里大量的廣告及營銷訂單——以2019年為例,微博全年來自阿里的廣告及市場營銷營收約為9800萬美元,當然微博同時也付出了平臺生態因為過於商業化而傷及使用者體驗的代價。
近期圍繞微博與阿里關係形成較大聲浪的一個觸點無疑是蔣凡事件。無數人已經看到,這些相關言論,密集指向了這樣一點:蔣凡夫人微博喊話如涵控股旗下直播網紅兼CMO張大奕之後,站內大量相關帖子和評論被迅速刪除,而這些內容有很多來自知名媒體及各領域大V,甚至蔣凡夫人本人微博的評論功能據稱也被關掉了。
這裡需要提及的是,蔣凡是阿里旗下淘寶、天貓、阿里媽媽負責人;而如涵控股是2016年11月阿里3億元入股的被投網紅電商企業,2019年4月已在納斯達克上市,其官方資料自稱“中國網紅電商第一股”、“阿里巴巴集團唯一入股的MCN機構”。
很多稿件作者及網友紛紛提到了這樣一個可供對照的案例:京東創始人劉強東2018年9月明尼蘇達事件爆出以來,幾乎每一個重要節點,微博相關帖子都會火爆傳播,但沒見任何一個帖子被刪除。
另需提及的是,京東直到現在都是阿里最重要的競爭對手之一。
蔣凡事件很快便會過去,更為值得關注的是,時下市值比65個微博還要大的阿里,接下去將如何運用微博這枚棋子,微博未來會不會像優酷、餓了麼等多個平臺一樣,接受投資之後最終被阿里全數收入囊中?現在看,機率頗大,而且有理由相信,主動權並不掌握在微博一方。
03
微博有沒有創新?
微博不是在中國學習Twitter最早的一個,但它無疑是後期聲量最大、在商業化上做得最成功的一個。
美團創始人兼CEO王興雖然出於工作需要,也早就註冊了微博賬號,但他持續至今的絕大多數思考和評點,都留在了飯否而不是微博上。
在“新浪微博”更名“微博”之前,也就是當“微博”還是某一類網際網路產品統稱的時候,飯否無疑是中國第一款被眾多使用者關注並使用的“微博”。
Twitter上線於2006年3月21日,飯否上線於一年後的2007年5月12日,但2009年8月11日飯否因故被關閉,關閉前據稱使用者已達100萬。
2009年8月28日,微博上線,這是飯否被關閉的第17天。
如果飯否不被關掉,那麼微博還有沒有機會?這個問題沒人能夠回答。就像“如果谷歌沒有退出中國,百度還有戲沒戲”一樣。但能夠確定的是,等到2年多後,也就是2011年11月26日飯否重新迴歸時,微博已經成為一款極為熱門的產品,飯否的故事結束了。
從王興對飯否的長期堅守,我們能夠大略推斷,王興對飯否的無疾而終莫名敗退是心有不甘的,但大勢已去無力迴天。
反觀背靠新浪的微博,即便它的最初版產品形態,都要比上線多年後的飯否要華麗得多。這當然源自產品理念的不同,而在這一點上,飯否更像Twitter。而新浪透過早前部落格產品形成的所謂成功打法,也就是首先邀請明星、大V入駐,然後再由他們帶動普通使用者註冊並玩起來的方式,被複用到了微博產品上來。
從初期迅速做大使用者規模、打造平臺影響力這一點來說,微博顯然是成功的,但它是精英化的微博。之後隨著時政話題的受限、微博商業化的推進,特別是微信的橫空出世,微博日漸委頓。如前文所述,阿里完成首批註資的2013年,微博仍在低谷徘徊。
基於創新視角去打量微博,多少會顯得過於嚴肅甚至滑稽,因為它本就不是一個原創作品。微博最早臨摹的是Twitter和類Twitter產品,後期則把多個優秀社交APP核心功能拼裝到了一起。用曹國偉的話說,微博後來逐步發展成了一個類似“Twitter Instagram YouTube”的綜合性媒體平臺。
由微博孵化上線的綠洲APP,可稱與微博在操作路徑上如出一轍:首先說產品形態,綠洲“致敬”的是Instagram和小紅書,它把二者特質做了個兼收幷蓄;其次說上線時間,綠洲上線於2019年9月2日,而這一時點,正處於小紅書7月29日-10月15日因故下架期間,不知這是巧合還是刻意。
只是略顯尷尬的是,因Logo涉嫌“畫素級”抄襲韓國設計團隊Studio fnt 創作於2015年的作品,綠洲上架第三天即迫於壓力主動下架調整,9月6日更換Logo後重新上架。但下架前的綠洲APP戰績耀眼,在App Store社交免費榜已高居榜首。
上線初期由宣推帶來的高熱度似乎沒能維持太久,海克財經發現很多使用者試用後又紛紛解除安裝。有人據此將綠洲類比同年1月15日推出的其他3款熱門社交產品——多閃、馬桶、聊天寶,而它們的共同特點是曇花一現。
不過據2020年2月26日王高飛在2019年第四季度及全年財報釋出後電話會議中的說法,2020年1月,綠洲月活使用者已超千萬,日活使用者也增長顯著,釋出的內容與微博是差異化的,除了垂直型別的中小平臺和普通使用者,綠洲對微博整體形態形成了“非常強烈”的互補。
微博資深使用者大概清楚,在社交產品綠洲之外,微博其實很早就進入了短影片賽道,但在這一賽道,微博不但未能躍至行業最前排,甚至掉了隊。
這當中尤為值得一說的當然是透過領投一下科技而孵化推出的秒拍和小咖秀,二者上線並內嵌到微博APP的時間分別是2013年8月和2015年5月,相較誕生於2016年3月的抖音,均屬先行者。
特別是秒拍,它的上線時間雖然稍晚於快手,後者由GIF工具類應用轉為短影片社群是2012年12月,但秒拍也曾是個極為爆紅的產品。遺憾的是秒拍後來出現狀況,在2018年7月與其他多個平臺一起被國家網信辦等六部門約談並被長時段下架之後,一下科技整體陷入消沉。
作為與秒拍互為表裡的微博因此受到頗大影響,而此後由微博推出的酷燃影片、愛動小影片等都反響平平,未能超出微博生態形成全行業影響力。
生態蕪雜但又生機勃勃,挑戰頗多但又短期無虞,在商業化中逐步異化的所謂社交媒體微博,如果不考慮被阿里收編的可能,那麼面對微信、抖音、快手等眾多勁敵,以及其他仍潛伏於暗處的顛覆性力量,它能否在接下去快速變化的競爭格局裡拿下有利位置,是需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