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王曉 編輯 | 楊顥
來源|稜鏡(ID:lengjing_qqfinance)
在薇婭、李佳琦等開啟一場直播帶貨數億元的傳奇後,越來越多的草根主播湧入這個新世界(11.91 -0.17%,診股)。
作為全球小商品批發中心,義烏聚集了價格低廉的商品和物流,成為眾多草根主播出發創業的第一站。而義烏國際商貿城的商戶們,也因為疫情影響轉做內銷,主動站到鏡頭前推介自家產品。
可以說,如今的義烏已經成為一座“直播之城”。近日,《稜鏡》在連續多日走訪這座城市後,推出“直播時代的義烏”系列。
上篇,《稜鏡》跟隨來哥及其創業團隊,記錄他們在義烏的創業見聞;下篇,我們將聚焦義烏草根主播的賣貨經歷。
直播,看起來很美,但在光鮮亮麗的頭部主播之外,草根人群們的淘金生涯並不容易。
“今年掙不到100萬,我就回老家!”6月9日傍晚,在浙江義烏江北下朱村的一間出租屋內,來哥向團隊成員喊出了自己的目標。
來哥團隊共五人正在商議註冊一家商貿公司,做短影片、直播帶貨——這是當前義烏尤其在北下朱最火的創業造富途徑。
北下朱村,距離義烏國際商貿城8分鐘車程,過去幾年,被業界譽為“微商第一村”,如今,它最新的名頭是“網紅直播第一小鎮”。村口的廣告牌上,寫著“擁抱第四次創業浪潮”的大字,連街道的垃圾桶上都貼著“走進北下朱,實現財富夢”的標語。保時捷和三輪車混在一起,成為一道別樣的風景。
一家批發門店前面,跑車與三輪車停在一起
來哥本名張立來,河北人,此前一直在老家做建築工程。去年行情不好,生意賠了許多錢,於是在今年3月隻身來到義烏闖蕩,希望能找到機會翻身。
在江西做護士的徐瑩,在江蘇崑山送快遞的大陳,在義烏擺地攤的連飛,在鄭州做短影片運營代理的尚曉營,他們懷揣著相同的夢想走到一起,計劃著透過短影片、直播改變自己的人生。
“來義烏的人,十個裡九個都有負債。”來哥對《稜鏡》說,這裡有最全的小商品、最廉價的物流,而短影片、直播能給有頭腦的人最好的創業機會。
從出租屋窗外看過去,正是北下朱最繁忙的十字路口:提著黑色塑膠袋打貨的人們,穿梭在貨車、三輪車和小轎車之間,熙熙攘攘。
這一刻,空氣裡,滿是野心的味道。
到義烏去
“今天頭繩賣了6000多元,能掙3000多元。”6月9日晚,來哥興奮的告訴《稜鏡》,不少買家是他的短影片粉絲。
這些頭繩是庫存商品。在義烏,清庫存已經成為一門大產業,當地還成立了庫存行業協會,庫存行業年銷售額超過百億元。
工廠擠壓的尾貨、多生產的商品,經過人脈資源豐富的“倒爺”們轉賣到庫存街等專業市場,再批發給各地攤販。工廠清理尾貨主要訴求是少虧些,因此庫存商品的價格驚人的便宜。在義烏,就有梅湖五愛庫存街、八足塘庫存街等專業市場。
來哥的鏡頭裡,指甲油4元一斤,口紅15元一斤,頭繩8.5元一斤,毛絨玩具8元一斤,戒指20元一盒,耳釘10元一斤。一款兩元店裡售賣的蔬果刀5元一斤,一斤有22個。
來哥在影片裡論斤賣口紅
“找來哥拿貨就是這個價。”他說,“很多人質疑這些價格是不是真的。其實庫存街的東西已經是二傳手,被倒爺們加了一道價。即便這樣,這個價格在普通人眼裡還是太便宜了,那你的利潤空間就還是有的。”至於來哥自己的拿貨價是多少,這就是“商業機密”了。
和來哥一樣,如今天南海北的人們都湧入義烏,希望能夠憑此實現逆襲。
“全國哪裡去找這麼便宜、貨這麼全的小商品?去哪兒找這麼便宜的快遞物流?”來哥對《稜鏡》反問道。
《稜鏡》瞭解到,在義烏,由於電商的蓬勃發展,單件小商品的快遞物流費用可以降至1.5元-2.5元。9.9元包郵的小商品,拿貨價可能在2元-5元之間,加上快遞費,賣家依然有得賺。而小商品的銷量巨大,北下朱村委會資料顯示,北下朱及周邊日均有60萬件訂單,年交易規模近百億。
浙江省金華市郵政管理局資料顯示,一季度金華市快遞業務首次超過廣州躍居全國第一,全市快遞業務量累計11.65億件,業務收入達44.87億元,而義烏業務佔全市業務量70%以上。
“到義烏去!”義烏工商職業技術學院前副院長賈少華常年為電商企業做創業指導,他在東北地區授課時就反覆講這句話。在他看來,東北人民幽默的表達和鏡頭表現力在直播時代更容易走紅,但東北地區缺少貨源。即便主播身無分文、赤手空拳來到義烏,只要能帶來流量和粉絲,貨源、打包倉儲、流動資金都可以由專業機構負責。這裡成為草根主播們創業的天堂。
賈少華告訴《稜鏡》,電商引流的方式從早期的圖片、影片演變為直播,義烏的貨源優勢獨一無二。直播帶貨考驗的是貨源調配、倉儲和運輸能力,廣東、杭州能成為主播們的聚集地正在於此。但義烏商品最為齊全,不少杭州主播的商品發貨地也在義烏。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廣東、杭州以中大型電商公司為主,孵化的大網紅為主,而義烏更多是中小電商公司、小商品,所以孵化的也多是小網紅。
6月9日傍晚,出租屋窗外的北下朱十字路口
在義烏的北下朱,許多門店都掛有“歡迎快手、抖音網紅進店直播”的牌子。如果粉絲量超過1萬,就可以和店主商談分成比例,進店直播帶貨。
“在這裡,不要看不起任何一個人。說不定對方就有幾十萬粉絲。”一位店主表示。
6天走紅
“我現在折騰庫存每個月就能掙3萬,要是達不到(100萬)這個目標,就沒必要再來拍短影片。”來哥對《稜鏡》強調,“玩兒就玩兒大的。”
來哥心裡的大生意,是指賣貨和短影片、直播相結合。在北下朱,直播帶貨一晚上掙幾萬元的大有人在,還有人一晚上能掙十幾萬元。
事實上,在義烏做短影片的第六天,來哥就有爆款作品產生。
“當你第一天義烏進貨,你會事後想把手剁,這個便宜、那個便宜、掃碼、刷卡,統統裝上了貨車。當你第二天義烏進貨,你會發現昨天的過錯,買貴了、後悔了、多花了、沒轍了,便宜的再來一車……”朗朗上口的RAP說唱,配上誇張的肢體動作,來哥這條介紹義烏庫存商品進貨門道的26秒短影片火了。
當天這條短影片點贊突破6000,新增粉絲近8000名。同時,上千條私信湧來,諮詢來哥能否帶貨、如何在庫存街找到便宜貨源。目前這條短影片點贊近8000。
“沒花多長時間。”來哥告訴《稜鏡》,主要想以娛樂的方式闡述義烏進貨的門道,用手機全程錄製的,指令碼構思加影片剪輯只花了一個多小時。
如今,來義烏僅兩個多月,來哥在八足塘庫存街和北下朱一帶已小有名氣。“我刷到過你的抖音”、“你在我攤位前直播過”……一路上,和他打招呼的人不少。
來哥拍攝的是以義烏創業、庫存街廉價商品為主題的相關影片,吸引了許多希望小本創業或獵奇的粉絲。
來哥在夜市上拍攝短影片素材
6月7日下午,《稜鏡》在八足塘庫存街大象庫存第一次見到來哥時,他當天已經見過十幾位慕名而來粉絲。
來自黑龍江齊齊哈爾的吳先生到上海遊玩,特意轉道義烏要跟來哥聊聊。他想在老家夜市上擺攤,看能不能掙些零花錢。
來自山東煙臺的周小正在來哥剛開直播時就成為粉絲。她向來哥埋怨:“上次進的指甲油賣得很好,那款綠色再多給我配些貨。論斤稱的頭繩沒什麼人買,這種三塊五一根的頭繩才好看!”
“都跟你說過了,不能只看東西便宜,要能賣出去掙到錢才是,這種論根賣的頭繩我也有。”來哥接過她手中的頭繩樣品,看了下成色說道。
來哥稱,在義烏遇到了兩位帶他入門的師傅,一位庫存街店主帶他摸透了庫存商品的渠道,一位知名電商平臺負責人帶他接觸了電商供應鏈體系。該負責人想簽下來哥做主播,不過被來哥婉拒。
“他看到了我的潛力,我也看到了自己的可能。”來哥稱。這種自信,來自他的作品基礎。
來義烏之前,來哥在短影片平臺上更新家庭生活日常,積累過20多萬粉絲。到義烏後,他最火的一條短影片是介紹擺攤賣什麼,點贊超33萬;一條介紹兩元店到底多掙錢的短影片點贊超20萬,抖音賬號“來美電子商務”已經積累了近14萬粉絲,粉絲們互動積極,希望他能直播庫存街的商品。
打造爆款短影片,吸引粉絲,再透過直播帶貨,已經成為義烏新人主播們通用的模式。
義烏賓王夜市上,扮成孫悟空直播的年輕人
五人成團
“不要僅僅因為商品便宜就衝動來義烏,我見過很多沒有規劃的外地粉絲空手而歸。除非你有較長期的規劃,能用這種小商品掙到錢,那麼義烏還是有很多機會的。”如今,作為一名看起來接近“成功”的紅人,來哥在短影片中勸誡粉絲。
在來哥看來,單打獨鬥不能長久。短影片、直播帶貨不僅要持續、高質量的矩陣式內容生產,還要很強的供應鏈協調能力以及一定的資金儲備。他身邊一個故事是,一位主播帶紅一款雨傘,賣出上千把,結果因為供應鏈沒疏通好,發了兩週貨還沒發完。
所幸,來義烏沒多久,來哥就結識了連飛、尚曉營等人。連飛在義烏擺了四年地攤,對義烏庫存商品的進貨渠道門兒清。尚曉營此前在鄭州做短影片運營代理,他花了很長時間研究小商品供應鏈,到義烏便是為了建立自己的供應鏈體系。大陳則提供了在北下朱最緊俏的出租屋作為辦公場所。
如今,他們組成團隊,運營短影片、直播帶貨,未來規劃要做成一家MCN機構(短影片主播運營機構)和一家供應鏈公司。
團隊合夥人大陳原本是來哥的顧客之一。來義烏之前,大陳在江蘇崑山送快遞,“實在太累了”,後來又開過超市、水果店,但都賠了。
一個月前,他看了來哥的短影片後,從來哥手裡買了200元的頭繩。“還剩一大半沒賣出去,不過本錢掙回來了。”
大陳的抖音主頁裡有16條影片。一條點贊超過23萬的影片被他置頂,影片內容是俯瞰義烏最熱鬧的賓王夜市。因為不允許航拍,這是他跑到對面商鋪五樓拍的。
評論裡,有人說想起了自己家鄉的夜市,也有人說回憶起了在義烏打拼的日子。
在大陳出門買水的空當,團隊夥伴告訴《稜鏡》,大陳剛來義烏時也有合夥人,兩人搭夥拍短影片,很快就做出了爆款作品,帶貨效果也不錯。但很快,合夥人就覺得大陳帶來的幫助有限,掌握著運營賬號的合夥人選擇了單飛。
來哥(左二)和尚曉營(左一)在安排貼牆紙裝修辦公室
“在這裡,10個合夥團隊要崩6-7個。”來哥感嘆道。
來義烏闖蕩的多是小白,大家一起搭夥互相幫忙,根本就不知道明天會怎樣,合作模式、利益分配基本都是口頭協議。但短影片一旦走紅爆發又太快,合夥團隊中很容易覺得另一人是累贅。來義烏闖蕩的人們,很容易抱團,但又很容易散夥。利益面前,背叛總是來得太容易。
於是,團隊成員們商議,如果誰中途退出,只能退回入夥資金,但賬號的運營和收益從此與他無關。
“要是都同意的話,咱們就白紙黑字簽下來。”來哥提議。
徐瑩是團隊中來義烏時間最短的成員,她原本是想投奔親人做外貿,在車站遇到了同小區一位做短影片、直播的大姐,於是想學短影片、直播帶貨。
在團隊商議的空檔,來哥指導她新註冊一個短影片賬號。
“你想讓別人怎麼稱呼你?”來哥問。
“瑩瑩。”徐瑩思索片刻說。
“不好,瑩瑩聽起來太曖昧了。帶貨時給人的感覺要大氣,叫大瑩或者瑩姐。”來哥建議道。最後徐瑩給賬號取名:“義烏營姐”。
“我沒有他那麼大的野心,能掙到50萬左右就滿足了。其實我們現在已經在盈利了,但還沒達預期。”尚曉營對《稜鏡》表示。
6月10日下午,《稜鏡》即將離開北下朱時,大陳開著一輛三輪車載著尚曉營、徐瑩、來哥馳過,揚起一陣塵土。
“走,拍短影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