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後面包師的一場冰雪“白日夢”
一個人漂在國外比賽的111天裡,要不是原本天晴的智利連降大雪、簽證壓哨出籤、關艙門前10分鐘趕上飛往歐洲的飛機,張嘉豪的冬奧夢早就戛然而止了。但對這位曾經的麵包師、現在眾人眼中的“雪瘋子”,似乎“老天爺特別給面兒”,命運把按下暫停鍵的權利最終交到他手裡,像是把一生戎馬的將士放歸戰場。
11月19日,國際雪聯單板坡面障礙技巧積分賽和歐洲盃在荷蘭蘭德格拉夫進行,比賽最後時刻,張嘉豪要完成一套他在此前積分賽未能順利完成的動作,外轉720加一個內轉900,遺憾的是,他轉得太快、飛得太遠,落地沒落穩,沒站起來的瞬間,他明確知道一切結束了,“像做了一場夢,醒了。”
“這會不會是我的最後一場比賽?”出發前,張嘉豪腦海裡曾閃過的念頭並非主觀臆測,賽場雲集了歐洲頂級的運動員,還有10多名中國隊的選手也在拼積分,競爭十分激烈。他預判自己“發揮好了能進前十,但只有拿到前三才能進世界盃”,這不僅要他超常發揮,還得基於領先的選手出現失誤。
而參加世界盃是張嘉豪衝擊冬奧名額的必要條件。根據國際雪聯的規則,想要拿到冬奧會入場券,在規定期限內,需要在FIS積分賽、洲際盃、世界盃等各項國際雪聯舉辦的比賽中拿到50分和一次世界盃前30的排名,並且總排名達到世界首前30才可參賽。即便使用東道主名額,無須世界總排名,但世界盃排名前30和積分達標也是必要門檻,且最終參賽者須在東道主國家選手中排名最高。
2020年年初,正是這個看起來嚴苛的條件,讓沒有進入國家隊的“高齡選手”張嘉豪像堂吉訶德一樣單槍匹馬地上路了。在不少運動員退役的年齡,25歲的張嘉豪決定輾轉世界各地掙積分、拼一張冬奧會的入場券。
但張嘉豪不是堂吉訶德,他不會耽於幻想,把風車想象成巨人,“這是一場隨時可能中斷的旅程”,他從出發前就知道,“我從不敢說這事兒能成,因為不確定因素太多,受傷,結束;被感染,結束;拿不到簽證,結束;這趟旅途隨時可能被判死刑。”
一個人解決住宿、隔離、倒時差、訓練和飲食等問題尚在可控範圍,但在全球疫情的影響下,被拒簽入境、航班取消、賽事停擺均是變數。今年8月,計劃前往南美洲參加國際雪聯積分賽前,他就接連遭遇阿根廷簽證被召回、智利因降雪太少賽事可能停擺等情況,當時參賽希望渺茫,疫情風險和參賽成本卻高昂,他依然決定獨自出發。如今回看,張嘉豪覺得這個決策仍會讓他熱淚盈眶。
此後,運氣站在了他這邊。隔離期間,智利飄起大雪,比賽得以正常進行。張嘉豪在智利滑雪錦標賽上取得1金1銀2銅,這是他第一次在正式的國際比賽中獲得冠軍。更重要的是,4場比賽均獲得國際雪聯積分,這讓他看到繼續前行的可能,於是,他在影片中高喊:“我的夢想是站在北京冬奧會的出發臺上。”
藉助短影片平臺和社交媒體,他進入公眾視野,2.5萬條湧入的私信中,素未謀面的人們感佩於他的勇氣,也寄託自己的願望。“就是身邊一個正搬磚的哥們兒,突然說我要參加冬奧會,就真去努力了,可能讓大家看到一種希望。”張嘉豪思考過自己被關注的原因,但無暇感受被關注的影響,因為變數仍在前仆後繼。
由於簽證問題,他在智利滯留了兩個多月,被迫在南半球的春天裡想象北半球大雪紛飛,無雪可滑的處境對他去歐洲參賽十分不利。可拿不到歐洲的簽證更加棘手,“幾乎每天電話溝通近5個小時,時刻都在決策,每個決策都如履薄冰。”張嘉豪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專訪時透露,幾乎是在登機前的最後一刻,他才驚險地拿到簽證,得以趕往瑞士繼續參賽。諸如此類的驚險時刻不勝列舉,“就是今天告訴你中了500萬元,明天告訴你看錯名字了。”張嘉豪笑稱心態早已被“摔平了”。
但沒能調整時差、缺乏系統訓練還是為他之後的失利埋下伏筆。回國後,他確認了自己的積分未能達標,在社交媒體上發文為這場被圍觀的夢畫上句號:“我知道這一趟旅程不僅是為自己圓夢,也是為無數個平凡地痴迷於自己熱愛的人前行。我不後悔出發,也不後悔許下的那些白日夢想。我依然是那個即使最終結果是99%失敗,還是會為1%的可能付出100%的人。”
張嘉豪認為自己不是年少天賦高,也沒經過系統的訓練,還常常嘲笑自己是野路子出身,但這股毅然決然的勁頭,早已出現在他將麵點師白色高帽換成滑雪頭盔的19歲冬天。
在張嘉豪眼前總有一片升騰的白色,17歲接觸滑雪之前,空氣中起伏的顆粒來自麵粉,繼承做了半輩子糕點的父親,張嘉豪高職畢業後就接受安排進了凱賓斯基的麵包房,打面、醒面、捏團,創造生活的麵包。後來滑雪代替了一切。
一開始,他覺得自己是“喜歡滑雪的一個揉麵的”。當實習西點師時,他的工資每月1200元,每個月週末雪票花800元。為了省錢去滑雪,常常下班守在高速路口,蹭車去滑雪場,還會經常帶著自己做的麵包,向專業隊討教。慢慢地,他跟上了體能訓練,還在2014年見識了蹦床訓練,“那段時間進步特別快,效率提高不少。”同年,張嘉豪在一項國際賽事中拿到名次,把一張300美元的獎金支票帶回了家。
他在滑雪場的時間越來越多,也逐漸能靠滑雪貼補自己,於是在19歲時作出決定,從事最初不被看好的職業滑雪這條路。在這個小眾專案中,半路出家的張嘉豪,花了5個雪季逐漸從零基礎蛻變為國內一線滑手,不僅在多項重要賽事中奪冠,還是中國首個在雪上完成Double backflip (後空翻兩週)的單板滑手。但進階的代價是摔斷手腳、兩次肺部摔傷、多次腦震盪。為了延續運動生命,他學會盡量規避受傷,可一旦遇到賽場,他仍大喊一聲“弄”便從出發臺上一躍而下,果決如對冬奧會開始的這場逐夢旅途。
在宣告無緣冬奧會後,很多人為張嘉豪惋惜,覺得他如果在更早的年齡接觸滑雪,也許是另一番景象,畢竟,谷愛凌、蘇翊鳴等近年展露天賦的選手均為十七八歲的年紀,而17歲時,張嘉豪才剛接觸滑雪。
“我曾想過,我要早10年滑雪,我的生活會不會如此不同?但不可否認,我幸運地趕上了冰雪運動發展的時代,相當於我進了電梯,自然而然地提升了速度,如果早5年開始,都未必有後來的條件,也沒有這個過程中認識的朋友。或許我可能技術上會變得更好,但對滑雪未必有那麼大熱情和衝動了。”張嘉豪並不後悔這段熾熱的追逐,即便沒能如願,“我只是單純地熱愛滑雪,想把這件事幹好,逢山開路,遇水架橋,奮戰到了最後一刻。”至於夢醒了,就繼續原本的生活,“反正滑雪是一輩子的事兒。”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梁璇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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