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20年,做過足球記者,弄過足球媒體推廣策劃,搞過足球賽事籌劃和執行,玩過足球明星代言、廣告代理,然後是足球產業、資本運作、足球俱樂部併購諮詢,從來沒有遠離過足球。正是這一職業履歷的特殊性,令我有幸接觸、採訪、合作過很多足球領域的巨星、大佬,以及他們的經紀人或家人,從貝利、馬拉多納、克魯伊夫、貝肯鮑爾、肯佩斯到荷蘭三劍客,從“三R”到梅羅,我幾乎走遍了全世界所有的足球聖地,拜訪了所有足球江湖的巨人。如此經歷實在是一份天賜,而很多機緣都起源於《足球週刊》,因為這份中國最專業的足球雜誌,我們得以走近卡卡、荷蘭三劍客、貝克漢姆、羅納爾多、菲戈,一直到C羅、梅西。
索斯蓋特和本文作者濱巖
很多朋友勸我將那些難忘的時刻寫出來共享,我推了很多次,理由很簡單,我工作的特性決定了不能用球星的星光照耀自我,因為這極有可能失去球星的友情和信任,等於失去了繼續合作的可能。第二,有些東西涉及到球星隱私,在當今網際網路沒有死角的情況下,很可能會引發爭議。
然而,對於《足球週刊》800期的約稿,我是不能拒絕的,在徵得了數位球星、主帥和經紀人的同意後,我試著回顧一下那些封塵舊事,那些不小心流逝的記憶,希望週刊的讀者審視一個很少有人能夠觸及的角落,閱讀一篇絕非某球星御用記者撰寫的軼事,在球星和凡人之間重新修正自己的視覺。很多人遙指蒼天,告訴人們星的所在,我們一道努力平視人間,不失星星點點,點點星星。
孔蒂和本文作者濱巖
當今足壇,如果提到主帥,基本上轉不出那幾個人,博斯克,裡皮,穆里尼奧,瓜迪奧拉,貝尼特斯,安切洛蒂,齊達內,以及後來的克洛普、波切蒂諾,當然還有三冠王海因克斯。他們傲立於足壇之巔,這與每一位主帥的水平、執教什麼球隊有關,也與主帥的個性、品行有很大關係。
“任性”博斯克
諸多主帥中,我與博斯克最熟悉,他的平實,儉樸,和藹可親,成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交往障礙的理由。認識博斯克的時候,他還是皇馬青訓的負責人,當我第一次被人介紹給他的時候,我還不是記者,只是一個想進入這個圈子的愣頭青。但他從來都沒有歧視連“後腰”單詞都發不準音的我,耐心地講給我很多皇馬的歷史,以及他自己的經歷,他的一段話至今都是我活在足球世界裡,無論遇到多大困難時的支撐,“夥計,歐洲足球是一個非常勢利的世界。這個世界裡唯一衡量的標準就是成績,沒有人看你用了多少功,費了多少力,所以你不能懼怕每一次失利,但也不能原諒自己,歸根結底就是不能失利,所以一定要積蓄到一定的實力才能接手和出手。另外,歐洲足球也是一個封閉的世界,一個亞洲人進去很難,你唯一的通行證就是不能食言,贏得圈裡人的信賴。”
當我開始做記者的時候,博斯克因為偶然的緣故升任皇馬一隊主帥,沒想到這開啟了他非凡的執教生涯,至今為止,他都是世界上沒有人可以超越的大滿貫主帥。但每一次我們相遇或者咖啡,博斯克都會對此一帶而過,淡然處之,相反他會常常提起的是在皇馬下課,準確地講是不再續約的那個夜晚,我在他的身邊。記得那一天,前國足主帥米盧蒂諾維奇也在馬德里,我們匆匆吃過晚餐,我就極為不禮貌地離席了,因為我必須趕到博斯克先生身邊,給他送去很多中國球迷委託我的聲援和問候。
馬德里格蘭威亞大街有一座擁有百年曆史的咖啡廳,當我趕到的時候,博斯克先生一臉沮喪,他的第一句話是:“夥計,你來做什麼?現在你正在和你朋友籌劃皇馬俱樂部首次中國行,別為了我失去這個難得的機會。”我連連搖頭,極度失望和難過的我根本找不到一句話來安撫老帥,只是一遍遍告訴博斯克,很多中國球迷不理解俱樂部的做法,不支援弗洛倫蒂諾的決定。博斯克的回答令人更加無助:“那又能怎麼樣呢?”
從歐冠、世界盃到歐洲盃冠軍,博斯克完成了教練界獨一無二的“超級大滿貫”。如此榮譽等身,博斯克卻始終平實謙和,與濱巖的交往二十年如一日。
怎麼樣?望著博斯克失落的背影,我決定揹著老帥做了一件挺大的事情。2003年夏天,人們都知道發生了一件震撼國內外的足球大事,“銀河艦隊”首次造訪中國,而且是在非
典尾期,作為組委會成員,我第一次卸下了記者的標籤,為此次皇馬訪華廢寢忘食,但我同樣沒有忘記自己的另一個使命,那就是為我的恩師博斯克出一口氣。在組委會繁忙的工作縫隙,我聯絡了一家重要電視臺的哥們兒,與他們策劃了中國球迷聲援博斯克的情節。於是,在“銀河戰艦”降落昆明機場趕往酒店的路上,大巴上的勞爾們和跟隊的西班牙幾家電視臺記者,都看到幾個路口出現的大幅博斯克畫像,這一鏡頭傳回到了西班牙,博斯克先生在電視裡看到後特別感動,他對自己的一個密友說,我知道這是誰幹的。
很多年過去了,我們從未提起過這件事,但我能夠感覺到老帥對我已經完全打開了他的空間,對於我的請求從未說過“不”字。直到2012年,他從烏克蘭凱旋,成為連續奪得世界盃和歐洲盃的第一人之後,他才問我這件事,我回答是我的朋友乾的,他無限感慨地說了一番話,又一次令我一生受用:“足球是殘酷的,進球就是神,失球就是鬼,所以進球后趕來的都是鬼,失球后沒有走的是神。”
博斯克先生是我認識的主帥中最節儉的人,一輛老式賓士車開了20年,在馬德里二區的房子一住就是30年。但他也讓人感到有點過於保守。中超巔峰期,有人出到1000萬歐元年薪請他,他拒絕了,理由有點可笑,他說他與西班牙足協合同結束了,友情沒有結束,每年還有20萬歐元顧問費領取,不能為1000萬失了承諾。我給他出餿主意,拿出200萬補償西足協不就行了,他回答“不是錢的事”。對於這樣一個任性的老頭,我們只能看著他貴為足壇第一主帥,賺的比所有名帥都少,也許這就是博斯克先生倍受世界足壇尊重和敬慕的理由吧。
真實的瓜穆
穆里尼奧先生的軼事太多了,他本人就是傑出的表演者,但表演中的穆帥實在與生活中的穆帥相去甚遠,我就想談兩件事。第一件是他執教切爾西時,沒有人不想靠近他,採訪他,那是他風頭正盛的時代。我們意外獲得了一個採訪機會,地點在倫敦,我沒有簽證,只能讓同事王勤伯前往。當時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聯絡人也說穆里尼奧很難搞定,採訪不能保證百分之百實現。但我們還是決定賭一把,王勤伯在切爾西俱樂部附近的一家酒店等候,我電話協調。結果,採訪當天,一切都顯得那麼多餘,人家穆里尼奧按照約定時間準時自駕車抵達酒店,與王勤伯接頭,並開心地接受採訪。那是我第一次堅信,英國媒體對於足球人物的渲染有些過了。
第二次是穆里尼奧離開皇馬的當天,我很想去送他一程,然而誰都知道,那次是弗洛倫蒂諾被媒體所逼迫不得已清人,穆里尼奧恨死了所有媒體和媒體人,我多少算半個媒體人,他會不會接受呢?帶著所有的疑惑,我來到皇馬基地,在朋友的幫助下,走到了正在收拾所有辦公用品,準備離去的穆帥面前。讓人驚訝的是,他與博斯克先生完全不同,就像一個勝利者,與我天南海北,半個字不提離隊。由於是若熱·門德斯共同的朋友,穆里尼奧給足了我面子,並叮囑我,沒有必要太在乎外面傳來的聲音,最重要的是聆聽自己的心聲,否則足球就被駕馭了,被駕馭的足球是沒有生命力的。實事求是地說,我與瓜迪奧拉的關係更鐵,併為此對穆帥有些不敬,但是從那一天開始,我覺得穆里尼奧是一個非常在乎朋友的人,哪怕是朋友的朋友,他的無情是被描述的,他的無義是被虛幻的,只有他的無懼和無畏是真實的。
相對於穆里尼奧的無所畏懼,在足球江湖的適者生存,四海為陣地,瓜迪奧拉則是完全不同的秉性,他的選擇性極強,選擇朋友也是如此,所以,穆里尼奧在足球世界有很多真心,或者是死心塌地的盟友,瓜迪奧則略顯孤獨。在我與瓜帥的眾多交往中,他的嘴裡常常將球員分為梅西和其它,“梅西就是梅西”幾乎是他的口頭禪,然而在穆里尼奧眼裡C羅是一位頂級球員,但他從來沒有將C羅與其它隊員分割,他始終強調,天賦只有在融入球隊的時候才產生價值。
足球世界曾經有一段時光,瓜穆之爭是最亮的光點,他們似乎是前世來生的死敵,但在我接觸兩人的時候,從來沒有覺得他們彼此迴避談論對方,談及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惡意,相反互相挺尊重的。穆里尼奧非常清楚瓜迪奧拉外表溫文爾雅,內心狂野無盡,瓜迪奧拉也很瞭解,穆里尼奧外像無比冷酷,內裡尚有餘溫。有一點可以肯定,當二人有一天放下帥印,解甲歸田,他們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11年23次交手,瓜迪奧拉與穆里尼奧的對決始終是足壇焦點,最近一次“瓜穆相看”發生在今年2月2日,托特納姆熱刺主場2比0擊敗曼城。雖然在媒體包裝下,瓜與穆之間水火不容,但在與兩人都有過交往的濱巖看來,兩人其實互相尊重。
兄弟卡納瓦羅
與平和的博斯克,外冷內熱的穆里尼奧,比較紳士的瓜迪奧拉不同,在我認識的主帥中,比較高傲的是斯科拉里、安切洛蒂,但這不意味他們傲慢無度。斯科拉里每一次都會按照他的便捷選擇採訪地點,哪怕我們是在歐洲最細緻的地圖上才能找到的地方,而採訪時間更是以他的心情決定,不過經歷了這番考驗,他的態度會超級友好。安切洛蒂必須有最可靠的朋友引薦,比如他的兒子,能夠突破這一點,剩下的事情都好辦。
主帥中,最令人捉摸不透的是波切蒂諾和裡傑卡爾德,在凝重的表情之外,他們只要一離開鏡頭,就是沒有人可以預料到的滿嘴跑火車,胡說八道,偶爾帶點兒髒話。所有名帥中,貝尼特斯是唯一會帶著筆——後來是平板電腦——接受採訪或者聊天的人,他對於足球幾乎是痴迷,與一位根本不懂球的人也可以聊球。
說到貝尼特斯,我們是老朋友了,早在巴倫西亞時期,我就採訪過他,當他對AC米蘭反敗為勝,奪得歐冠獎盃之際,我驅車上千公里採訪了他,並見證他獲得榮譽博士的全過程。讓我最難忘的是,2012年夏天他在蘇格蘭接受了我長達兩個多小時的採訪,我們都知道這麼長的內容沒有人會登出,但他還是剎不住車,當時處於待業狀態的他實在不想錯過一個傳授足球理念的機會,也正是從那次採訪,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
濱巖與貝尼特斯的交集,從巴倫西亞時代一直延續到如今的大連人時代。
眼下,貝尼特斯正在實施大連足球計劃,這是一個艱難而偉大的主題,我們在大連也聊過,都知道這條路充滿泥濘,中國特殊的足球環境和貧瘠的足球土壤絕對不是用一個宏大的體育城和世間頂級的草皮就能覆蓋,足球軟體和足球智慧必須跟上,貝尼特斯才有可能全部發揮出他的潛能,我每每去巴倫西亞,都會衷心祝福貝尼特斯能夠在大連實現當年巴倫西亞的夢,這才有可能衝擊伊斯坦布林的奇蹟。
北邊大連,南邊當然是在歐洲最有名的廣州恆大,這肯定與裡皮和卡納瓦羅有關。說到卡納瓦羅,我從來都沒有將他視為被採訪物件或者是某俱樂部主帥,而是兄弟。作為那不勒斯人,他的豪氣和豪爽不僅僅鑄就了他非凡的職業生涯,也讓他成了江湖中很多人的摯友,可以說,在足球圈裡,所有人都想幫他,助他,祝福他。巴西世界盃的時候,我請求他帶來羅本和斯內德,這在大戰中的國家隊是很難實施的事情,但卡納瓦羅作為大哥,一切都變得容易。最有意思的是,斯內德和羅本一起來,卡納瓦羅居然說,你,斯內德先做採訪,你,羅本先回房間等通知。我當時都傻了,看著羅本滿口應承,沒有任何不悅,我在想,這就是所謂江湖中的大哥吧。類似的事情也發生在馬爾蒂尼、孔蒂、維耶裡等很多球星身上。
貝尼特斯與卡納瓦羅這兩位歐洲足壇的風雲人物,如今在中超多次碰面,卡納瓦羅迄今對貝尼特斯保持不敗。在濱巖看來,卡納瓦羅從球員到教練時代一直取得成功,與他的豪爽有關。
還有一件事讓我終生難忘,有一次,某足球遊戲平臺希望籤卡納瓦羅做短期代言,我匆匆飛到廣州,帶著對方公司的代表去卡納瓦羅家談判,結果根本不用談,他說我決定就行。於是對方拿出了合同,全中文的,我們一下子犯難了,因為我很快就要趕回歐洲。卡納瓦羅竟然說,哥們兒,我信你,然後就在中文合同上簽字了,這就是卡納瓦羅。他正是用這等拉丁風格,這種那不勒斯個性征服了更衣室,征服了中超。在地中海另一側,我總是祈禱,希望有一天看到卡納瓦羅在完成恆大使命後,執教那不勒斯或者義大利國家隊。
“星帥”之夢
這麼多的主帥之中,唯一表揚過我的是範加爾,那是他第二次執教巴塞羅那,為了感謝他接受採訪,我們特別為他準備了一個景泰藍的花瓶作為禮物,沒有想到他竟然舉著花瓶對在場的人大喊,“看看,這才是最好的記者,你們只是消極再消極,人家已經為我準好了奪冠的獎盃,這就是積極,就是力量。”這一鏡頭後來在西班牙電視臺播出,令我很尷尬,一些平時交好的馬德里記者紛紛“指責”我是叛徒,提前定義巴薩奪冠。看來足球圈裡得到的讚賞不一定都是積極的東西。
事實上,在所有的主帥裡,我真正的偶像是阿拉貢內斯,南非世界盃的時候,我有幸與他以及老馬爾蒂尼住在同一個賓館,相處達半個多月。他對於足球的理解與眾不同,聆聽他的教誨令我受益匪淺。可惜他帶著對於金錢足球、功利足球的極度擔憂過早地離開了足球,離開了我們。但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對我說過的一段話:“一名優秀的足球教練不應該尋找一種足球模式,或者一個體系,因為你的對手永遠在變,你的隊員也會變,所以足球的最高境界就是變化,用變化獲取勝利,獲取冠軍。”
江山代有才人出,濱巖的“偶像”主帥阿拉貢內斯已經仙去,而他合作過的諸多昔日球星,如今有不少都踏上了執教之路。
時過境遷,今天的足壇以齊達內為龍頭,一大批前球星如卡納瓦羅、因扎吉、加圖索、蘭帕德、內斯塔、皮爾洛、亨利、勞爾、克雷斯波、哈維、索拉里、古蒂……紛紛進入帥營,他們與傳統主帥有著很大的不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曾經無與倫比的實戰和獲勝經驗,以及對冠軍絕對的信心。我與其中的大多數人都有過交往和合作,用博斯克先生的話來講,他們一定會為未來足球增色,因為他們都是冠軍。
2015年夏天,柏林,齊達內作為阿迪達斯嘉賓觀看了巴薩力克尤文圖斯奪冠的全過程,第二天,在阿迪達斯中心,齊達內對我說:“我不知道我的未來,也不知道這支巴薩的巔峰期還有多長時間,我只知道我觸控過冠軍盃,今後還會。“很多年過去了,齊達內的夢實現了,我渴望更多我所認識和熟悉的少帥們,也能夠實現他們的夢……